82 农家媳妇_农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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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农家媳妇

  五月初气候已经有些热了,清晨天亮得很早,方翠莺在天刚蒙蒙亮时就醒了,轻轻放下怀里的妞妞,掖好被角,小心地下了炕。

  今儿是她出嫁的日子,虽然是二嫁没什么排场,打扮收拾一下总得要的,所以,起得比平日稍早了些。

  出屋进了厨房,和平日一样拔灰吹灶,让掩着的火给燃起来,擦了手准备洗米煮粥,有一家子人等着吃早饭。

  淘好的米捞进锅里,倒上一锅子的水,等粥煮沸的时辰,翠莺切起腌萝卜条。

  “呦,弟妹,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咋还在这下厨,这儿我来吧,你赶紧拾掇拾掇。”等粥咕咚咕咚冒泡,腌萝卜、野菜都已经准备好时,大姑林荷打着哈欠进来了。

  翠莺也没跟她客气,解了花布围裙,舀水洗手,“这也差不多了,就等粥开了,大姐你这边照看一下,我得去叫妞妞起炕了。”

  推门进屋时,被子里动了动,翠莺就知道,妞妞肯定是醒了,走到炕前一瞧,果然两只眼睛已经睁圆,正乌溜溜地看着她。

  将妞妞穿好衣服洗了脸,牵着她往厨房去,她才两岁,走路还不算稳当。

  林荷很客气地让她不用再下厨,翠莺没说什么话,盛了两碗稀粥,夹了些菜进碗里,捧着就回了自己屋里。

  早饭吃完,收拾好碗筷,天早已经亮透,翠莺往厨房外眺了一眼,估摸着也差不多快辰时。村子里的习俗,都是一早来接新娘子,她听说男方那边准备摆一桌喜酒,毕竟他是头婚,家里人总得请来热闹一番。

  要摆酒席,自然是在午时,要忙的事多,应该会稍早一点来接她,现在快辰时,她动作得快些了。

  翠莺心里想着,手上就越加麻利,进屋后,就打开炕旁的红漆木箱子,取出平日穿的衣衫罗裙、亵裤袜子等及妞妞的衣物,叠整齐放在摊开的蓝布上,也没绑,就这么放着。

  “弟妹大喜啊,大姐也过来沾沾喜气,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人还没进门,林荷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话音刚落,林荷陪着婆婆张氏走了进来,张氏沉着脸,啥也没说,就走到炕旁,翻起蓝布上的衣物。

  翠莺早料到张氏会来翻查,所以才这么摊着,既然心里早有数,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只是抱着妞妞站一旁,任由她翻。

  仔细翻过后,张氏确定没有任何夹带,这才住了手,转身在桌旁的长条板凳上坐下,二郎腿一翘,冷眼看着。

  林荷笑着上前来,“妞妞来,大姑抱。”

  妞妞没伸手过去让她抱,反而往翠莺怀里一缩,瘪嘴抬眼看着她,妞妞平时从来不离开翠莺身边,对其他人都不亲热。

  “妞妞,让大姑抱一下,娘拾掇好了,抱你出去玩。”翠莺低头,轻声哄着妞妞,这样,她才肯让林荷抱了过去。

  妞妞离手后,翠莺自个梳起了头,换上一身红衣裙,这趟没专门去扯红布做新衣裳,这还是当年她和林山成亲时穿的,衣裙还如新的一般,可那时成亲的人,却已经没了。

  翠莺低头看着袖口的双喜纹,这都是当年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没想到,这套衣裙,还有穿第二次的时候。丈夫死了的悲痛早已经被琐碎日子磨淡了,只是再看见当初的新嫁衣,略有些伤感而已。

  一丝伤感很快就隐没了,翠莺低头换上红色绣花鞋,这双鞋到是特意赶制的,她不想穿着旧鞋出嫁,虽然是自欺欺人,她也不想被人唤成旧鞋。

  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了番,没什么不妥当,翠莺这才挺起腰板,走到张氏面前,郑重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就算张氏再如何不是,她也是前夫林山的娘,当年成亲的时候,没给她磕过头,如今要从林家门出去了,她磕上这三个响头,以后再无拖欠。

  张氏坐着一动不动,心安理得地受了三个响头,眼睛往下撇,眼神中还颇有些不屑。

  头已经磕了,她再不欠林家任何东西,那么林家欠她的,也得在这刻结清。翠莺站起身来,拍掉红裙上的尘土,右手一伸,“娘,十两银子。”

  张氏的脸当即就变了,双眉一竖,骂出声来,“就知道要银子,嫁来咱们家,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大山都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克死的,还有脸要钱。”

  翠莺没吵没闹,勾唇一笑,“既然如此,那这嫁衣也没必要再穿,干脆脱了。”急得是她们,她根本无所谓,穿上嫁衣嫁人,她只求取走十两,如果脱了嫁衣不嫁的话,她那六七十两的积蓄,张氏一分都别想侵占,这么死乞白赖地把她嫁出去,图得不就是这些银子。

  张氏被她这一下气的,霍得就站了起来,双手一叉,正待再骂,林荷一见不妙,忙把妞妞往翠莺怀里一塞,上去将张氏拉到一旁。

  “娘,前儿不都已经说好了,您别舍不得这点银子,其实算上赵家那边拿来的五两银子聘礼,咱们只掏出去五两而已,这事要是黄了,赵家那边不好交代,况且,她要是不嫁,咱们吃亏得不更多。”林荷拼命巴住想骂人的张氏,小声在她耳边嘀咕。

  张氏听了林荷的话,总算忍住没再骂,可气还是没平,呼哧呼哧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想起要掏出去十两银子,那种心疼,气更加平不了。

  林荷又在旁小声劝了好一会,张氏这才极不情愿地从贴身中衣里掏出荷包,取了十两塞给林荷,扭头就出了房。

  “娘攒点银子也不容易,如今拿出十两给你添嫁妆,实在是很疼弟妹你了,往后可得记得咱们家的好处,别出了这个门,就忘了咱们。”林荷一边将银子交给翠莺,一边嘴里唠叨着,就怕这银子白给,怎么着嘴上也要讨点便宜。

  翠莺只管拿了银子,放入自己的荷包里,与其他衣物一同包进蓝色包袱里,耳里根本没听进她那番话,将人逼得再嫁,还想让她记得林家的好处,真是天大的笑话。

  背上包袱,抱起妞妞,翠莺毫无留恋地踏出了林家大门。

  大门外,已经停了一辆牛车,黑水牛的身上挂着红绸,显出了几分喜气,牛车旁,站着一名虎背熊腰的汉子,人壮实个头又高,皮肤黝黑,浓眉大眼,模样长得挺周正。

  “赵强,乐傻啦,还不快把媳妇抱上车去。”林荷笑着喊了声,这话让盯着翠莺看的赵强醒过神来,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三步并两步上来,伸手一横就将翠莺连同妞妞一同抱起,回转头把她们放上了牛车。

  “大姐,那我们走了。”等赵强上了牛车,他扭头与林荷道了别,鞭子挥起,水牛慢悠悠往前走去。

  翠莺没有回头看过一眼,那些再也不是她的家人,已经不值得她回望。

  第二章

  赵强家住在村西,并不是土身土长的林家村人,而是从他父亲这一辈迁过来的。

  牛车发出嘎吱嘎吱声响,晃悠悠地往村西而去,水牛甩着尾巴,偶尔哞哞出声。翠莺第一次和赵强见面,虽然就要成亲了,却拘谨得很,只低头抱着妞妞,一句话没有说。

  “待会叔伯大舅他们都要过来,人多肯定闹腾,你只管在房里坐着,外面我会招呼。”牛车绕过河边的大榕树,眼看就要到了,赵强这才开了口。

  这话正合翠莺的心思,赵家的人她全不认识,要是坐一处,怪不自在的,“嗯”翠莺轻应了一声,想想似乎太冷淡,抿了抿唇,小声说了句,“你也少喝点。”

  “嗳。”赵强一听乐得,马上嗳了声,手上的鞭子加紧挥了挥,催着老牛快行。

  翠莺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了,让他少喝些,不就是催他早入洞房,她真没那意思,只是酒多伤身,随口说上一句以表关心,可如今见他那乐样,想来误会了,又不好解释,唯有红着脸自个别扭了。

  赵家就在河尾的岸边,牛车在篱笆院外停了下来,翠莺抱着妞妞正待起身,前头的赵强抢着过来,想和来时一样,横抱她们娘俩下车。

  门前的这条河,是方家村唯一的一条河,贯穿村头村尾,这会辰时刚过,河边浣衣、洗菜的大娘子小媳妇热闹得紧,此时大半扭头往这边瞧来,免不了嬉笑咬耳,翠莺脸皮薄,怕人笑话,忙往旁边一错身,急道:“我自己下车。”

  赵强手上接了个空,愣了一下才想到什么,扭头瞧了眼,再回头就扒了扒头发,也有些不好意思。

  “呦,大哥,嫂子接来了。”隔着篱笆,院里的人正忙活着,林氏蹲在院坝一角擦烛台,一抬头就见到院外的牛车,忙将活一丢,在围裙上抹了手就迎了出来。

  “是啊,弟妹,还劳你陪进屋去,我得先把牛车赶去,还给老周家。”赵强说着话,把水牛上的红绸解了交给二弟媳妇林氏,回到翠莺身旁,低低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赵强赶着牛车调转了头,往来时的路去了,林氏笑着陪翠莺进了院,“嫂子,我是赵壮媳妇,叫林兰英,往后你只管叫我兰英就好。”

  林氏到是个嘴溜不怕生的,自个报了名头后,又招呼了院里的大小媳妇们过来,大家都照了下面,道上几声恭喜。

  翠莺听了林氏一一介绍,都是赵强的婶婶、伯母、舅妈及几家的姑娘们,到没见到赵强的娘。

  “娘在灶头忙呢,嫂子先进屋歇会吧,娘的话,等忙空了再见也不迟。”林氏陪着翠莺就进了西屋。

  在院里时,翠莺就大致打量了一下,赵家是一堂两屋的土胚房,院子是用篱笆围起,屋外墙上的黄泥剥落,房上是茅草顶,处处显出陈旧,翠莺心里就有了底,赵家的家境挺艰难。

  “嫂子,你坐,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生分。”林氏上来就接过翠莺的包袱,搁在炕头,拉着她往炕上坐。

  翠莺抱了这会妞妞,手有些酸了,又见林氏如此热情,她也不好太过端着,于是就把妞妞放在了炕上,在林氏身旁坐了下来。

  新房的墙壁上、窗纸上、房门上全贴了双囍剪纸,炕头整齐叠着红面的被子,红双枕、被上同样贴着双囍,被子下面撒满了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全都是吉祥好意头的,至于炕头旁的木箱、炕对面的桌椅板凳、墙角的脸盆架子也都贴了红纸,整个屋里显得喜气洋洋。

  翠莺端详屋内时,妞妞挤到了她身边,站在背后,双手抱过来就想往她怀里钻,想来是初到生地,有些怕。

  “嫂子刚刚见的都是家里的亲戚,自家人还没见着呢,大姑和娘都在灶头,我们家的去借大圆桌了,还有个小叔,不知道溜哪去玩了。”林氏嘴里一会不歇空,到显得翠莺有些寡言,再加上她得顾着妞妞,愈发插不上嘴。

  正说着话,门外晃进来一人,刚跨进门,就喊道:“二表嫂,大姑叫你出去,外面的正事一箩筐呢。”

  林氏眼一撇,捏着嗓子说话,“大哥让我陪着嫂子,这就不是正事了,不信就去问你大表哥。”

  翠莺瞧去,进来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姑娘,尖脸圆眼,长的挺秀气,脑中过了遍刚林氏的介绍,依稀记得是赵强舅舅家的表妹,叫叶香。

  翠莺瞧叶香的时候,叶香也上下打量着她,人站在门旁,眼神却是斜的,都没拿正眼瞧过她,嘴里的话也冷冷的,“我只是来传话,有什么跟大姑说。”

  林氏正待再说回去,叶香转个身出去了,林氏被气到了,站起身就追了出去,远远听到尖锐话音传来,“在我面前摆什么臭脸,这婚事又不是我做的主,发脾气也不用冲我来……”

  屋里一下静了,翠莺舒了口气,也没把叶香的无礼当回事,转身上炕,将妞妞抱到身前,逗她玩了起来。

  妞妞很快咯咯咯笑了起来,她很怕痒,所以翠莺一咯吱,她就笑个不停,刚刚怯怯的神情一下子就散了。

  “你们玩什么啊?”翠莺和妞妞正玩得兴起时,两小小的身影溜进屋来,趴着炕沿,正看着她们玩。

  翠莺停了手,改为轻抚妞妞的胸口顺气,刚笑得太厉害,妞妞有些喘。扭头看去,两个小脑袋正仰脸看着她,一个扎着两总角是男孩,一个垂髫是女孩。

  “你是新娘子吗?”垂髫女孩用脆嫩的声音问翠莺。

  翠莺笑了笑,正待将他们抱上炕,总角男孩说话了,“你没见她穿着红衣裙,当然是新娘子。”

  “穿红衣裙就是新娘子吗?”垂髫女孩看着大约四五岁,正是好问的年岁。

  “你啥也不懂,好笨,新娘子不光穿红衣裙,还很漂亮,你没见她长得这么漂亮,当然是新娘子。”总角男孩大些,估摸着有六七岁,讲话语气有些老气横秋,眼神撇着女孩子,颇有些嫌弃她没见识的神情。

  被小孩儿绕着弯给夸了,翠莺颇有些好笑,俯下身子,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啊?”

  “我叫二囡,我是来看新娘子的,小舅舅说漂亮的是新娘子,你比我娘漂亮,一定是新娘子。”垂髫女孩声音软软的,翠莺觉得很好听。

  “笨,你得叫大舅妈。”总角男孩很爱显出自己什么都懂的样子,一副小大人样。

  翠莺看他那样,有些想逗逗他,就问道:“那你呢,你得叫我什么?”

  总角男孩张口就想说,可话到嘴边,又闭回了嘴,头低了下来,手在炕上划来划去,看来是不想说出来。

  “哦,你也有不懂的事啊……”翠莺还想逗他,故意把啊字拖得长长的。

  总角男孩好像很不喜欢别人说他不懂,这么一激,马上中招了,冲口而出,“我怎么会不懂,我得叫你大嫂。”话一出口,脸马上皱了起来,忙转身过去,背对着翠莺。

  他这是害羞别扭了,翠莺当然知道,不过到没想到,这么个小男孩,却是她的小叔子。

  妞妞顺过气来,就转身趴在了炕上,圆滚滚的双眼盯着炕旁的总角男孩和二囡,看着看着就往两个小孩爬去,到了炕边,一把抓住男孩的左边总角。

  “哎,松手。”总角男孩背对着没看到,着实吓了一跳,又加上吃痛,急得忙去拍妞妞的手。

  翠莺也没料到,忙上去将妞妞的手给掰开,手一捞把她抱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想和你玩,才这样的。”

  总角男孩揉着头,嘴里嚷道:“哪来的小不点,我最不喜欢小孩了,烦人。”

  他那气呼呼又大人口吻的样子,让翠莺有些哭笑不得,正待再安抚几句,赵强去而复返了。

  赵强一进来,就见到一屋子的小孩,自己弟弟还一脸不高兴,忙上来左右开弓,一手抱起一个,嘴里说道:“赵福你又捣乱,还把二囡带着乱跑,去,院子里玩去。”

  赵福和二囡就这么被赶了出去,赵强将他们丢出去后,回身进屋,对她咧嘴笑了笑,说道:“外边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得出去招呼,你在屋里待着,我陪长辈们喝些酒,等酒席散了,就回来。”

  翠莺点了点头,这趟再不敢说让他少喝些的话。

  话说完,赵强还在门旁待着没走,翠莺挑眼看他,不知道他还有啥事。赵强犹豫了一会,憋足了气,终于把一直摆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攥着朵艳红的鲜花。

  “这……这是我刚回来的路上摘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赵强黝黑的脸涨成了紫红。

  翠莺也跟着脸烧了起来,抿嘴低头没说话,赵强见她没拒绝,就大步走到炕旁,俯下身子想把花插到她的鬓边,可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半天才插好。

  鲜嫩的红花映着翠莺的娇颜,赵强一时看痴了,嘴里喃喃道:“好漂亮。”

  翠莺的脸更加红了三分,伸手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外面还等着你呢。”

  赵强回过神来,难为情的抓了抓头,再没说什么,转身跑了出去。

  新房里又寂静下来,翠莺摸了摸有些烧的脸庞,心想,又不是第一次成亲,怎么还动不动脸红。

  脸庞上的手顺势抚上了鬓边的花,活了二十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花。

  第三章

  院内的嘈杂笑闹不断传入新房,酒席未开之前,新房内一拨拨的人来人往,赵强亲戚长辈寒暄的、左邻右舍串门道喜的、好奇贪玩孩子们瞧新娘的,翠莺全微笑应对着,几乎没歇过。

  赵强和林氏他们到再未进来,想来院子里也确实忙,等到近午时,外头一声吆喝,爆竹声骤响,房内的人渐渐散到一旁,全福婆进来给翠莺盖了红盖头,说了一通吉祥话,牵着她就要出去。

  “能不能找人照看我女儿。”翠莺怕妞妞没人照顾,忙小声说了,全福婆笑呵呵说了让她放心,这才出房,往堂上行拜堂礼。

  在堂前,全福婆把翠莺的手交给等着的赵强,又站一旁说了通吉祥话,此时爆竹齐鸣,赵强厚实的大掌紧握着她的小手,翠莺心里的一丝不安平息下来,安心随着赵强跨进堂屋去。

  翠莺三年前虽已经成亲过一次,可那会只她和林山两人,是原先主家的夫人做的主,也没人主持拜堂,就这么成了夫妻,所以行拜堂礼还是头一遭,生疏加上紧张,整个人晕乎乎的,全福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直到礼成再送回新房,她都还没缓过劲来,只感觉心砰砰跳得厉害。

  再回到新房,妞妞已经不在炕上,翠莺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见外头,又不敢自己掀开,心里有些担心,妞妞一向粘她,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带得住。

  院里的酒席想来已经开了,碗碗碰撞声不绝,偶尔也有人爆起大笑,更多的是若近似远的交谈声,外面一定极热闹。

  翠莺这半天下来,身子都有些僵了,再加心里担心妞妞,更是心不在焉,略感疲乏,竖耳听了听,屋里似乎没人,她挺直的腰背松懈下来,伸手在肩膀后颈按捏了一会,身上的僵硬松了些。

  疲乏稍解了些后,翠莺重又挺起腰背,双手交叠与身前,再怎么说,新房随时都有可能进人,她不想让人瞧见她随意的样子,免得被人看轻,觉得她轻佻不懂礼数。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翠莺头又被遮着,眼不能见,只得靠聆听着院里的热闹打发时辰,慢慢的,感觉有些迷糊起来,悄悄打了个哈欠,睁大眼强撑着驱赶睡意。

  翠莺这么一坐,就坐了近三个时辰,中间林氏进来过一趟,给她送来两剥壳红鸡蛋,说是赵强让拿来给她垫肚子的。

  “大哥就是疼嫂子,我瞧着都羡慕,再看我们家的,可一点都不像大哥,从来不会惦记媳妇的饥饱、冷热,真该让他跟大哥好好学学。”林氏给翠莺一手塞一个鸡蛋,嘴里还不忘念叨着,还好,她也没留一会就出去了,否则翠莺真不知该怎么回,怪难为情的。

  今儿一早起来,到现在只喝了碗稀粥,那点汤水早没了,从盖头里瞧着手上的鸡蛋,肚子真觉得饿了,就拿起来小口吃起来。

  吃完精神好了很多,又顶着盖头继续坐等。

  不知到了啥时辰,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些,不一会房外传来了说话声,“我说大伙都累了,就别闹洞房了吧。”翠莺听着,好似赵强的声音,不觉挺了挺腰,手轻轻互握着,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哪能不闹洞房呀,这成亲就得闹洞房,大伙说,是吧!”粗嘎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落下,房外响起齐声的起哄声。

  “好了,好了,别闹腾了,这样吧,等过几日,我再请大伙一顿,你们就饶了我吧。”赵强看来正阻拦闹洞房的人。

  “我说强子,你是不是急着和新媳妇洞房啊,怕我们碍事。”一声怪叫声,喊得尤其响亮,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别取笑我了,真的,大伙就散了吧。”外面几番来回,好一会,房外的吵闹才歇下来,纷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翠莺在房里一直听着呢,这会松了口气,论起闹洞房,那都是尽折腾的事,她巴不得能省则省。

  赵强送走了吵着闹洞房的那帮子人后,转身进了房,抬眼就见到坐炕边的翠莺,屋内的双喜红烛照着她,将那一身红衬得更加艳,白皙的纤指绞着,烛光下洁白如玉,看得他心口一热,想着往后就是他的媳妇了,心就砰砰直跳。

  乡下地方,也不用什么喜秤,赵强走到炕边,直接就伸手掀了红盖头,低着头的翠莺现了出来。

  长久盖头压着,如今掀了,翠莺只感觉凉风拂了过来,浑身一轻,却是不敢抬头看赵强,脖颈耳后染了层红晕。

  赵强看着白皙肌肤上的晕红,喉头不禁滚了滚,忙将头撇了过去,咳咳清了清喉咙,说道:“今儿一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吧。”

  虽说有两个鸡蛋下肚,可那相隔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这会确实挺饿,于是轻声回了句,“是有些饿。”

  “酒席上应该还有些菜剩下,我这就去厨房拿。”赵强说着话,就往屋外走去。

  “嗳……”翠莺叫住了他,抬头说道:“不知道妞妞有没有吃过?”

  赵强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呆,随即想到,是她的女儿,忙道:“妞妞我娘抱着呢,我这就去瞧瞧。”

  赵强出去两刻钟左右才回来,还未进房时,翠莺就听到了呜咽声传来,一听就是妞妞的声音,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才走上两步,赵强就进屋来了。

  “娘……娘……”妞妞满面泪渍,呜呜咽咽,一见翠莺,立刻双手一伸,嘴里嘟嘟囔囔喊娘。

  翠莺一把抱了过来,拍背哄着。

  “我过去时,娘正哄着,可哄不下来,我就抱过来了,吃的还没拿,我再去一趟。”赵强说完,转身去了。

  翠莺虽有些过意不去,可这会见妞妞可怜巴巴的样,心早软成一团,也顾不了别人咋想了,抱着妞妞在房里来回走,哄着、拍着。

  妞妞一回到娘的怀里,就安静了不少,等到赵强拿着米饭菜肴回房来时,已经不闻哭声了。

  “来,坐下吃点。”赵强将饭菜放在方桌上,就招呼了翠莺过去坐下吃饭。

  翠莺瞧着整碗的白米饭,这年头,农村很少有人家吃白米饭,大多都是粥或者杂粮,自从两年前从主家出来,她就再没吃过白米饭,此时见了,肚子还真有些咕咕叫了。

  “饿了,吃吧。”赵强在翠莺身边的板凳坐下,啥也不做,就看着她吃饭,心里也很乐。

  翠莺想着妞妞应该也没怎么吃,就先喂了她,伸筷去夹碗里的菜时,才发现,菜碗里几样菜都清清爽爽分放着,一看就不像是吃剩的,应该是有人特意留的,不免抬头看了眼赵强,见他满面笑容瞧着她,心里不由一暖。

  妞妞想来也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米饭,不过人毕竟小,吃不了几口,就饱了,吃饱了就犯困,脑袋往她怀里钻,软软地靠着她胸口,小手抓着她的衣衫,安静了下来。

  翠莺想把妞妞抱上炕,让她好好睡,可小家伙想来是怕娘又不见,就是死死抓着衣衫不肯撒手,翠莺无法,只能单手环着她,另一只手吃饭。

  等翠莺吃完,妞妞也迷瞪迷瞪,差不多快睡着了,赵强收了碗筷就出去了,也没提将妞妞抱走的事。

  他没提,翠莺也不知道他到底啥意思,只能抱着妞妞坐在炕旁,轻轻抚着小家伙,哄她睡熟。

  赵强回来后,仍旧没提抱走妞妞,反而抓了抓头,开口道:“晚了,忙了一天也累了,歇吧。”

  “那妞妞……”翠莺犹豫着,小声说了句,她是想将妞妞留在身边,可又怕赵强介意。

  “让她在这睡吧,孩子还小,离了娘不行,好了,睡吧。”赵强说完话,转身解起衣扣。

  翠莺不觉有些别扭,林山死后,都已经有两年没有男人在她面前脱衣解带,她忙将头一低,爬上炕将妞妞放下,动手铺起被子。

  被子铺好后,翠莺也不敢当着赵强的面解衣上炕,还好,赵强脱了衣衫后,就把红烛吹熄了。

  黑暗中,翠莺快手快脚地钻进被子,小心脱起衣裙,还未待她脱完,一阵凉风灌入,身边的被子掀开,赵强钻进被窝来。

  翠莺心里颤了颤,将身子稍稍挪开点,再轻声轻脚脱完,背对着他躺进被子里。妞妞感觉到她在身旁,忙一个翻身,整个人窝进她怀里,小手还动了动,抓住了她亵衣的领口,这是妞妞睡觉的习惯。

  抱着妞妞,翠莺一点不敢动,感觉背上凉嗖嗖的,心跳如擂鼓。

  沉默了好一会,赵强才慢慢靠近过去,□的胸膛贴上了她的背。黑暗中,翠莺的脸腾地就烧了起来,还是一点都不敢动,慢慢感觉赵强的脸贴在了她的后颈,很烫,像块热铁,烫得她也跟着热了起来,一股热意顺着后颈蔓延至整个后背。

  而翠莺的胸前也随即点燃,赵强的手搂上她的腰,来回抚摸着她腹部光滑的肌肤,热气烧了上来,却没有停止,粗糙的手掌往上抚去,胸口的丰盈被紧紧地包住了。

  翠莺细微地颤了颤,心口烧了起来,这感觉已经久违了,久得让她变不习惯了,不自觉地往后缩,可后背抵着胸膛,无处可缩。

  赵强双脚很快也缠了上来,手臂穿过她的颈侧,几乎把她整个人紧搂进他怀里,没有一丝缝隙,股间的热烫坚硬吓到了她,不自觉轻轻挣扎起来。

  “媳妇,不要害怕,我只是想抱着你,你不想的话,我不会怎样。”赵强的声音有些暗哑,贴在她耳边,气息拂进了她耳内,麻麻的。

  翠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硬推开他很伤人,这样抱着,她又怕他把持不住,她确实还没完全做好准备,况且,妞妞还在一旁,也怕把她吵醒。

  赵强似乎知道她的担心,再没有动过丝毫,却也没有松开她,静静过来好久,翠莺慢慢放下戒备,心里开始相信他。

  松懈下来后,渐渐睡意涌上来,沉沉睡着了。

  第四章

  翠莺每日已经习惯早起下炕入厨,所以今儿还是一早醒来,睁眼见到窗纸上的双囍,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她已经不在林家。

  窗纸透着蒙蒙晨光,鸡鸣牛哞声远远传来,屋内却很安静。翠莺轻吁了口气,清醒过来。

  耳后的呼吸均匀地拂过,赵强结实的手臂仍紧箍着她,背后传来他胸膛的热度。这般醒来,翠莺微微感觉到害羞,她又不敢动,怕一动就会吵醒赵强。

  翠莺只能安静躺着,睁着眼望窗,不知怎么想到了从前,她和林山从成亲到生下妞妞的一年多来,他都是上炕做完那事后,就自管自呼哧呼哧睡大头觉,从来都没有如此抱着她过,本以为汉子都是这样的,直到如今嫁了赵强,才知道也有不同。

  正发呆间,赵强略动了动,脸在她颈后磨蹭了几下,翠莺的心不由砰砰跳,不过却不是担心,昨晚上他说了不会怎么样,就真的没动她分毫,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暖暖的,心踏实了。

  赵强磨蹭几下后,脸埋进了她的肩窝,感觉到他似乎醒来,翠莺脸薄怕尴尬,忙闭上眼装睡。

  虽然醒来了,赵强不太舍得放开她,见她仍睡着,又不敢太大动静吵醒她,就这样磨磨蹭蹭好一会,才轻手轻脚起身,穿好衣服拿着木盆出去了。

  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翠莺,忙趁着赵强出房时,坐起身来,快手快脚将衣裙穿妥,刚下炕穿绣花鞋时,赵强回来了。

  “媳妇,你醒了。”赵强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见着翠莺醒了,脸上就笑了起来,走过去把木盆放在脸盆架上,“是不是刚我下炕时吵醒了你?”

  “没,我也刚醒,娘起炕没?”翠莺想着要是婆婆起了,那她就得动作快些,早早去拜见敬茶,不能让婆婆等久了。

  “娘在灶头烧早饭呢。”赵强回了句。

  翠莺一听,忙往屋外赶,“那我去帮忙。”却被赵强一把揽住,笑道:“没事,有弟妹帮着呢,你不用着急赶去。”

  “这不好吧,怎么能让娘起早烧给咱们吃,应该让我伺候娘才是。”翠莺觉得有些不妥,在林家时,她可是日日得早起下厨,一天都不能落下。

  “得了,媳妇,你就听我的吧,你只管收拾好自个,待会过去敬茶。”赵强轻拉着她,指了指脸盆架子。

  翠莺也就不再执拗,瞧着赵强特意给她打来的洗脸水,心里又是一暖。虽然这门亲事是张氏逼迫而成,可这会她已经觉得,这次她没嫁错人。

  “妞妞醒了。”翠莺正漱洗时,赵强见妞妞睁开眼,俯身伸手将她抱起。翠莺转头看去,妞妞正扭着身子挣扎,嘴里含糊地喊着,“娘……”

  翠莺忙上前去接过妞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她怕生。”

  “嗯,小孩儿是这样的,等过几日,就不会这么生分了。”赵强也没怎样,仍旧笑着说话。

  翠莺自己洗漱完后,又把妞妞收拾妥当,随着赵强一同出了房。

  堂屋里,婆婆叶氏已经等着了。“新媳妇来敬茶喽,大姐,你可终于盼到喝这杯媳妇茶了。”翠莺刚踏进堂屋,就有人笑着开口了,循声看过去,是位三十上下的妇人,身形瘦削,穿着一身的花衣裤,翠莺记得这是赵强的二舅母丁氏,身旁还站了一身桃红衣裙的叶香。

  叶氏站在堂屋东侧的条案前,案上放着佛龛,并竖着一牌位,见着他们进来,忙说道:“老大,老大家的,来,先给你们爹上柱香。”

  赵强、翠莺带着妞妞,依言到了佛龛前,接过点燃的线香,跪下磕了三响头,把香扦入牌位前装香灰的碗内。

  “好了,好了,姐夫这下能安息了,尽管没找着他家外甥女儿,强子也总算有了媳妇,不至于等上一辈子,到老都是光棍一条。”丁氏颇有些感慨地道了一番话。

  “呦,瞧舅母这话说的,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来,来,大哥大嫂,敬了媳妇茶,夫妻白头到老。”林氏捧了两碗茶跨进堂屋,马上嚷嚷开了。一同进来的还有二弟赵壮,三弟赵福。

  叶氏这会也笑开了,在上首的板凳上坐了下来,赵强从林氏手里接了碗,一碗递给了翠莺,两人连同妞妞上去跪下敬茶。

  叶氏喝了茶,从袖口掏出红纸包,塞进了翠莺的手里,笑眯眯道:“娘也没啥东西,这你收着,以后你和老大好好过日子,夫妻和顺、早生贵子。”

  翠莺略微侧头看了眼赵强,见他稍点了点头,她这才收下红纸包,“谢谢娘。”

  “对,对,对,早生贵子,强子你可得加把劲,让你媳妇早些生个儿子出来,虽说现今有了闺女,可总得有儿子家里才能有指望不是,可别像我一样命苦,只得了这么个没用的闺女。”丁氏又在旁插嘴了。

  “娘……”身旁的叶香嗔了一声,不满自己的娘说她,之后还瞥视了翠莺一眼。

  翠莺眉头几不可见地微蹙了一下,面上到不显,只管牵着妞妞同赵强一起站了起来。

  “呀,我来迟了,大哥大嫂别见怪。”人未到声先到,门外匆匆走进来一名少妇,手里拖着昨日见过的二囡。

  “这是我大妹赵花,前几年嫁给了村头的林大牛,我外甥女二囡昨儿个见过了。”赵强忙给她介绍。

  “小姑。”翠莺笑着唤了声。

  “大嫂可别见外,叫我花儿就好,昨儿灶头上忙着,也没去房里见过大嫂,今儿见了,大嫂真是比那山头的花还漂亮,难怪大哥被林家推了两回,还巴巴地惦记着,今儿总算娶回来了。”赵花嗓门大,嘴上也没个把门,呱呱地说了一通。

  听了赵花的话,翠莺颇为意外,赵强之前曾经提过两次亲的事,她是全然不知情,要不是今儿赵花嘴没遮拦,到如今还蒙在鼓里。

  “去,多嘴。”赵强被说得脸红,小斥了一声。

  “大哥这是害臊了,好,我不说就是了。”赵花笑着抱起二囡,“二囡,叫大舅妈。”

  二囡甜甜叫了声。从林家出来,啥也没带,如今给小孩的见面礼都没准备,翠莺觉得怪难为情的。

  “来,二囡,这是大舅妈给的。”这时,赵强塞了个小纸包进二囡手里,翠莺不禁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憨憨笑了笑。

  二囡小孩儿心急,当着面就打了开来,里面包了几块饴糖。乡下地方小孩儿平日没啥吃食,饴糖已经算是最好的东西了,有些人家连过年都不一定吃得上,这可把二囡乐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舅舅,糖。”二囡挣着下了地,咚咚地跑到赵福面前献宝。赵福两眼盯着饴糖,嘴不自觉地抿了抿,却还是犟了句,“这是小孩爱吃的,我不爱吃。”

  “还嘴犟,想吃就去大嫂跟前讨去。”赵壮巴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笑着训了一句。

  赵福摸着后脑勺,扭头瞪了眼二哥,“我又不是小孩,才不去讨。”

  这神情逗得赵强呵呵笑了起来,从身上又摸出个纸包,弯腰递给了妞妞,“三弟是个大人了,那这个给妞妞吃。”

  妞妞往翠莺身边靠了靠,没有伸手接,反而仰头看向翠莺。

  翠莺蹲下身子,轻声道:“妞妞想吃的话,就接过来。”听了她的话,妞妞这才把纸包接了过去。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等会早饭都该凉了。”林氏笑嚷着就往厨房去了,翠莺忙也跟着去了,出门一看,厨房只是间搭在外面的棚,砌了灶头,就算是厨房了。

  “我不吃了。”翠莺和林氏刚把粥、菜、碗筷端进来,一直没什么响动的叶香,却是丢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了。

  “这孩子,尽犯浑,别理她。”丁氏骂了一句,还和无事人一般,在桌边坐下,等着翠莺她们盛粥。

  早饭吃完,孩子们聚在一起玩,妞妞好像蛮喜欢跟着赵福和二囡,翠莺也就放心了。丁氏搁了碗就出了堂屋,赵花把二囡丢在了赵家,说回头来接也出了门,赵强、赵壮赶着下地,叶氏一同跟着去了,大家都各忙各的,赵强本说让她歇着,翠莺却不想闲着被人说,就同林氏一道,拿碗筷去门前的河里洗。

  “大嫂累了吧,这一大家子,每天做饭刷碗收拾,确实累,不像我,都做惯了。”翠莺、林氏两人蹲在河岸刷碗,林氏笑着说道。

  “弟妹受累了,往后就让我来做吧。”翠莺忙接口道。

  “那咋好意思,不过,他们都吃我做的,也腻了,换大嫂的手艺尝尝,肯定更喜欢。”林氏只推托了一句就应了。

  碗刷好,林氏说要晒谷,翠莺见灶旁水缸里的水只剩一个底了,就提了水桶,挑了水灌满,之后,帮着林氏在院坝里晒谷。

  两人晒谷时闲聊了一会,翠莺才知道,原先的厨房在丁氏搬过来后,就改了给她们娘俩住,年前赵壮成亲时,丁氏出了大半钱,其他人又添凑了些,在后面再起了间屋,仍让丁氏娘俩住,赵壮和林氏则住那间厨房改的屋。翠莺听得出林氏话里的不满,她也没多嘴,不过,林氏要是不提,她还真没发现后头还有间屋,难怪丁氏她们一大早就在堂上了。

  到了申时,在地里忙活一天的赵家兄弟和叶氏才回来,赵强搁了锄头,舀水冲了脚上的泥土,夹着捆有磨刀石的板凳,背上褡裢和往常一样出去转悠,吆喝生意:“磨剪子,锵菜刀。”

  第五章

  晚饭上,翠莺下了厨,昨儿的精米白饭一般人家极难得吃的,这她晓得,所以,今儿她用了糙米掺上大豆,并洗了一些番薯同糙米饭一起蒸。等饭熟的当口,她将昨儿酒席剩下的菜头菜脚热了,出锅装了满满一大碗。

  翠莺正热菜时,赵强回来了,把板凳褡裢一放,就进了厨房。“媳妇,你让买的鱼买来了。”

  翠莺转头看去,赵强手里拎着条尺把长的鲢鱼,是赵强出门那会,吩咐他回来时顺道去买的,她想着,刚成亲又加上第一次下厨,弄样好菜,大伙高兴高兴。

  “买来了,放着吧,等锅里菜热好,待会再拾掇这个。”翠莺说话间,手上也没空着,翻炒着锅里的菜,热气蒸得额上冒汗,顺手扯围裙抹了一把。

  赵强瞧她忙得满头汗,也没说什么,拿了搁在砧板上的菜刀,拎着鱼就出去了,再回来时,整条鲢鱼已经修理好,鳞刮了,肚子也剖开洗净,滴滴答答淌着水就拎进了厨房。

  “媳妇,鱼我已经修好,怎么做你拿主意。”赵强搁下菜刀和鱼,拿了张小板凳,坐在灶旁,砍起柴来。

  鲢鱼的头大,翠莺记得以往在主家时,见园子里的小厨房做过鲢鱼头汤,味浓鲜美,她也想试试做,将鲢鱼头斩断,鱼身用钩子钩了挂在通风处,这鱼身省着点还能烧两顿,不好好存放,要是坏了就可惜了。

  鱼头剖开两半,这样炖比较入味,加入姜片、葱段、米酒等佐料,大火滚小火炖,这菜得费些功夫。

  赵强一旁劈柴,见媳妇炖鱼头,就帮着添柴,旺火滚上一会,再抽薪减火,控制着火候,他这么帮把手,省了翠莺不少力气。

  鱼头汤汁渐浓、泛白,香味四溢,翠莺尝了一小口,汤汁已经够味,取了海碗连头带汁装入碗中。

  “大嫂,烧得啥啊,咋这么香。”林氏笑着进了厨房。

  “是鱼头汤,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行不行。”

  “呦,大嫂真本事,比我那几手三脚猫强太多了。”林氏满口夸赞,笑着上前来,捧起鱼头汤道:“大嫂都好了吧,那我端过去了。”

  林氏帮着把两碗菜端去堂上,香味引得几个小孩全跟在她屁股后面跑了进去,翠莺又烫了碗青菜才解了围裙去堂上吃饭。

  翠莺端着青菜,还未跨进堂屋,丁氏的话就传了过来,“昨儿大办酒席,今儿又是鲜鱼,大姐,咱们日子可越过越好了。”

  丁氏话里话外总是带着刺,翠莺不是很喜欢她,不过,自己过日子也不仰她鼻息,那些话当耳旁风听了就算,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翠莺就当没听到般走了进去,丁氏见了她就没再继续说,她做的第一顿饭到是吃得和乐融融,上下都夸赞了她的厨艺。

  庄稼人每日都早起下地,一天的活又多,所以大多吃完饭,就早早歇了。

  翠莺收拾了饭桌,正准备刷碗洗锅,赵强却闷声不响抢了过去,捧了就出门去河边了,翠莺拦都拦不及,也只能由着他了。

  厨房整理了一下,之后翠莺抱着妞妞进了房,将妞妞放在炕上,任她爬来爬去玩,自己坐在炕旁,想了一会,就起身打开了炕旁的木箱子,将今儿婆婆给的三十铜钱的红包收了起来,并取出了昨儿穿过的红裙。

  赵强蹲在河边洗碗,却被同在河边洗刷的媳妇婆子们取笑了一番,调侃他大男人做女人的活,弄得他怪难为情,谁也没搭理,闷头洗完后就跑回来了。

  将碗筷归置好后,赵强进了屋,见到翠莺坐在炕边,低头看着红裙。“媳妇,咋还不歇着,今天你也累了,早些歇吧。”

  “哦,我在想,我嫁过来啥也没准备,身边也没啥拿得出手的,从前在陈员外家待了十年,针线活到算熟练,这几日想绣几只荷包送给娘、弟妹、大妹还有舅母她们,也算一份心意,你说行不?”翠莺也不知道她们都喜欢啥,就把心里的心思说给赵强听,两人也好商量下,看送点啥好。

  “那敢情好,只是你白天做活,晚上还得绣这些,会不会太累。”赵强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没事,就几只荷包,都是小件,不累,只是手上没好料子,我想着这裙子也不会再穿了,压箱底也是空放着,不如扯了拿来做荷包。”翠莺从刚起就在动这个念头。

  赵强接过裙子看了看,一瞧就是好料子,裙上的绣花也精致,就说道:“这么好的裙子,扯了怪可惜的,好好放的话,妞妞成亲时还能穿,还是放着吧。”

  被赵强一劝,翠莺也觉得有些可惜,这种料子这边城镇还真不多见,当年也是狠了心,花了不少钱在莱州最大的绸缎庄买的,真要是留给妞妞成亲那会,也照样是拿得出手的。

  赵强见她有些犹豫了,就笑着拉过她的手,道:“别想了,要啥布料,我明儿去镇上扯就是了,这件就好好收着吧。”

  “那行,这件就不扯了,明儿你再帮我另外扯些,我拿钱给你。”翠莺说着就起身,准备取些铜钱给赵强。

  “说啥傻话,一家人,我的不就是你的,再说,你做这些不也是送我家人,真算起来,那我不是也得给你钱。”赵强这番话说的到有些严肃,觉得媳妇还没把他当一家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一说,翠莺才觉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实在是在林家啥都讲钱的日子过惯了,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晓得了,往后再不说这种话。”翠莺软软地道了一句,赵强这才有了笑容。

  布料的事两人就这么说定了,翠莺将裙子放回木箱,收拾洗漱了之后,就抱着妞妞歇下了。

  赵强上炕后,还是如昨晚一般,从身后搂抱翠莺入怀,她能感觉到他那坚硬抵着,知道他肯定不好受,心里觉得怪对不起他的,犹豫了一会,轻吐一句,“明儿……要不要将妞妞……抱走。”

  话说完,自个又觉得臊,脸红了起来,幸亏屋里黑灯瞎火的,否则她更加要羞死了。

  赵强听了到是一愣,随后心里乐得不行,想着媳妇还是很体贴他的,自个心里偷着乐,嘴上到没说出来,只是道:“等些日子吧,等妞妞没那么生分了,再说。”

  翠莺刚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如今他这一番话,让她松了口气,心里不由感到窝心,他的确是个体贴的汉子。

  赵强心里乐着,翠莺也安了心,不觉将头往他胸膛再靠了靠,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很舒服。

  感觉到翠莺靠近他,赵强一阵心动,头低下来在她脸侧亲了几口,在她耳边喃喃道:“媳妇,睡吧。”

  翠莺很安心得睡着了。

  第二日,翠莺还是一早起身下厨,和在林家那会一样,给全家人烧早饭,可不知怎么,这会的心情和那会真是天差地别,现在这活她做得心甘情愿。

  正吃着早饭,赵强就开口了,“娘,今儿我要去镇上一趟,就不去田里了。”

  “去镇上,有啥事啊?”叶氏问了一句,家里好像也没啥缺的,不懂赵强去镇上做什么。

  “哦,帮我媳妇扯些布料,不会耽搁太久,就回。”赵强直接就说了。

  “你去了镇上,地里人手不够,要不,老二家的今天跟咱们过去,反正家里的事老大家的会料理。”叶氏想了想,往日老二家的也常去地里,就让她顶上好了。

  “娘,昨儿隔壁林婶子来告诉我,说我娘身子不太好,想让我去家里一趟,我已经答应了,我怕家里等着呢。”林氏娘家住邻村的林上村,一来一去就大半天,等回来也傍晚了。

  “呦,老二媳妇,你娘家一个月里到有小半个月有事,还真是事儿多啊,三天两头这么跑,也没累坏你,不容易啊!”丁氏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林氏被刺得嘴角一抽,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是骂爹骂娘的,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

  “亲家的事也要紧,那就我和老二去吧,晚上回来晚些就是了。”叶氏面上有丝不高兴,不过到也没为难林氏,只说了这么一句。

  翠莺觉得扯布的事也没那么要紧,就开口道:“布迟些扯也不碍事,还是田里的活要紧,下回再去吧。”

  “那我地里回来再进城好了,去老周家借牛车用一下,来回应该很快。”赵强见这事弄得娘和弟妹都不太高兴,媳妇又这么说了,忙打了圆场,这话就此打住,大伙吃完早饭,就各忙各的去了。

  赵强、赵壮拿了农具站门外,叶氏进房换了双草鞋,正待出门,丁氏却进了房来。

  “大姐,别怪我多嘴,老大这样下去可不行,从前就听说老大家的在大户里做过丫鬟,人都说大户人家就连丫鬟吃穿用度都是精致的,我还不信,这回到真见识了。”丁氏进来就唠叨开来。

  “弟妹这话怎么说。”叶氏不觉也听住了,拉着丁氏说了起来。

  “你瞧,老大家的一嫁过来,就是大手大脚的,昨儿买鱼,今儿扯布,不知明儿又是什么,老大哪有多少银子够她花。”丁氏说得头头是道,叶氏到是有些听进心里去了。

  “大姐,你也该知道自个家的事,老二向来是个没心思的,啥也不管,老三又小,这家全指着老大一人,你瞧他那副疼媳妇的样,到时候要是全贴给媳妇用了,家里还不得掏空,大姐你可不能放着不管,趁如今新媳妇刚进门,就得把规矩立起来,把家当银子攥手里才是头等大事。”丁氏三两句就给叶氏指了路,支了招,叶氏想想弟妹的话也对,就把这事记心里了,想着回头仔细琢磨琢磨。

  第六章

  午后叶氏从地里回来后,就被丁氏拉了去,两人在房里嘀嘀咕咕半天,待叶氏出来后,就拿了小板凳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说是纳凉。

  翠莺并不以为意,到了傍晚就进厨房做饭,没一会,叶氏也转悠了过来。

  “娘,找我有事?”翠莺正择菜,见着叶氏,忙问道。

  “没,这天热,口渴进来舀碗水喝。”叶氏说着话,拿了碗直接从水缸里舀水。

  “娘,这些都是河里的水,就这么喝会不会不干净。”翠莺见她要喝,就提了一句,她可从来没有直接饮过河水,都是烧开了再喝,她觉得干净些,吃了不容易闹肚子。

  叶氏一听,心里又想到了丁氏说的话,大户人家的丫鬟就是讲究,这不,连喝水都还有这么多名堂,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没事,咱们庄稼人都这样,下地那会,渴了还不是见着水就捧着喝,不照样没病没灾。”

  听叶氏这么说,翠莺也不便再讲什么,心里想着,许是自己在陈员外家待久了,习惯了那样的饮食,再想想在林家那两年,也常下地,确实见过庄稼人这样喝水,并不稀罕。

  叶氏慢悠悠喝了几口就把碗放下,却没出去,还站在厨房棚下,本来她进来喝水只是借口,其实就是想进来看看翠莺怎么做饭。

  站着打量了一会,见翠莺把昨儿留的鱼身斩成两截,取了一截拿来烧汤,剩下的仍旧挂回去,到也没再另外买啥贵价菜,就昨儿剩下的青菜择了,洗好准备烧烫青菜,再有就是早饭留下的腌菜,这样,叶氏才满意地转了出去。

  傍晚,赵强回来了,走在篱笆外就喊了句,“媳妇,布扯来了,你来瞧瞧。”喊着话就大步进了院。

  “哦,我正做饭,你放屋里吧,待会我再看。”翠莺听到他的喊话,忙回了句。

  赵强听了,就想往屋里去,却被抢上来的叶氏截住,“给娘瞧瞧,买了啥料子,你们爷们都不爱讲价,会不会买贵了。”

  赵强笑着把料子递给叶氏,嘴里道:“今儿去镇里时,刚巧碰上林婶子从市集往回赶,我就央她帮着买,娘放心,林婶子讲了半天价,不会买贵的。”

  叶氏瞧了瞧布,见着没多大块,而且并不是啥贵料子,也就没多唠叨,“老大,跟娘进屋去。”

  赵强点了点头,将布放屋里炕上,转身进了叶氏所住的东屋。

  “老大,你爹病得那几年,家里很缺钱你也知道,这几年虽好些了,可如今你取了媳妇,家里多了两口人,且来年你和老二可能还得添上两孩子,往后担子可不轻。”叶氏让赵强坐下后,就说开了。

  “娘,人多人少都得过日子,再说,咱们最苦的日子也熬过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赵强忙安慰叶氏。

  叶氏想想也是,那会孩子们的爹生病,老大十几岁,老三才刚哇哇落地,家里孩子多,全家人又离乡背井的,日子苦得连肚子都填不饱,那样的日子好不容易撑过来了,她不想再经历,所以一定得把住银子,精打细算过日子。

  叶氏恍惚了一阵,就醒过神来,继续道:“以前的苦日子是熬过来了,不过,咱们家也还没到过好日子的时候,这两年你和老二连着办喜事,家里的老底都掏空了,再不存些银子,到时候娃儿落地,都没钱养了,这样,你往后得的银子都放娘这,娘帮你存着,往后有大用处时再拿出来。”

  赵强也没多想,直接就应了,“嗳,娘,我晓得了。”

  叶氏这才满意,又唠叨了几句其他的,瞧瞧时辰不早了,就一同出了屋,往堂上去。

  全家人坐下吃饭时,叶氏当着大家的面,开口了,“老大、老二连着办喜事,家里老本都用了,所以往后得省着点,要买东西添置点啥的,到我这支,不过每月用度不能超过三百文。”

  林氏听了,嘴撇了撇,不过肚里不乐意,嘴上到没说啥,翠莺刚嫁进来,不方便说什么,赵强已经听娘说过,心里有数,赵壮向来不管事,只是埋头吃饭,赵福小不懂,至于丁氏,本就是她出的主意,自然更不会多嘴了,这项规矩,也就这么订了下来。

  吃完饭各自回房,赵强帮着翠莺收拾好了,也一同回了房。

  翠莺抱着妞妞坐到炕边,妞妞坐在她膝盖上,扯着她衣服上的盘扣玩得不亦乐乎,赵强取了木盆出去装了水就回来了。

  “媳妇,娘说了要存银子,让我将得的银子交给她,往后可能要委屈你一点了。”赵强虽不介意将银子上缴,只是觉得媳妇刚进门,没过上好日子,却得跟着他减衣缩食,心里过意不去。

  翠莺见水拿来了,就把妞妞放炕上,帮她脱了衣裤,准备给她洗漱,听赵强一说,忙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别人家不也是这么过的。”

  “嗯,那媳妇,往后你要是想吃鱼啥的,我去河里捞,或上山去山溪里抓,那边还有虾蟹什么的,只是抓的人多,大的也许难得碰上,不过小的到是挺多,烧成汤,也能尝尝鲜。”赵强一屁股坐在翠莺面前,笑着说。

  “嗯,都依你。”翠莺见赵强那高兴劲,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念一想,又问道:“只是一月三百文,会不会不够?”

  “应该能够,粮食都是自家的,菜也从自家菜地里拔,其他开销应当花不了多少。”

  “咱家有菜地?”翠莺嫁过来第二天了,真不知道这事。

  “有啊,就在二舅母她们屋后,老大的一片地,咱们全家吃都还有的多,还常拿出去卖,这些弟妹没告诉你吗?”赵强也有些奇了,没想到媳妇还不知道菜地的事。

  “没呀,昨儿下厨那会,就见厨房里放着菜,一直以为是外头买的,原来是自家菜地拔的。”

  “呵呵,我的傻媳妇,这会知道了吧,往后下厨就可以去那拔菜。”赵强乐得呵呵笑了起来。

  翠莺说话间已经给妞妞洗好,并放上炕盖了被子,安置她睡下,这会听赵强笑她,不禁微嗔着撇了他一眼。

  这眼撇得赵强停下了笑,只觉得媳妇那嗔样别提多好看了,俏里带着娇,明眸里漾出来的眼神直飘进了他心里,忍不住凑过去,在她唇边亲了一口。

  翠莺惊了一下,忙看向妞妞,还好她已经闭眼睡了,正待说话,赵强却是伸手一揽,将她整个人搂紧,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而且好像还不够,还要再亲时,她忙撇过脸去,红着腮道:“不要这样……咱们还是歇了吧。”话说完,就挣出了他的怀里,下炕洗漱去了。

  赵强的情`欲已经动了,这时却只能按捺下去,心下有些闷闷的,想着这么漂亮标致的媳妇,却是看到碰不到,不知道啥时才能真的吃进肚里。

  而那边翠莺心里也是砰砰跳得厉害,说她对赵强没好感那是不可能的,晚上他抱着自己睡的时候,偶尔也想那事,可让她当着妞妞的面,她实在放不开,只能先委屈赵强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等躺到炕上,赵强还是搂抱着她,就算憋得难受,他也不舍得放手,两人就这么一宿无话。

  第二日早起,翠莺就跑到屋后一瞧,还真有大片的菜地,大约有两分左右。

  翠莺在菜地边遇到了林氏,“弟妹,你这么早啊!”

  正背对着拔菜的林氏听到唤声,吓了一跳,忙转身看去,见到翠莺,脸上呆了一下,之后似笑非笑说道:“是大嫂啊,正好,我拔了些菜,你顺道拿去厨房吧。”

  翠莺听了,就跑过去接了林氏手里的菜,只听她道:“这边脏,虫子又多,大嫂就别待这了,回厨房吧。”

  听她这么说,翠莺也就应了,“嗳,那我回厨房了,弟妹这边忙好,就来堂上吃早饭吧。”说完转身出了菜地。

  林氏看着翠莺的身影,心里嘀咕起来,婆婆也真是的,每月才三百文,够买啥,如今都这样了,菜地可决不能再让大嫂插手,不然从卖菜钱中偷偷扣下的那些蝇头小利非得泡汤,日子不就过得更紧。

  翠莺哪里知道林氏背后的心思,只管拿着菜去厨房,准备烧早饭。

  进了厨房,却见到了叶香,这两日,除了吃饭时,两个同住一处宅子的人却几乎不碰面,就算碰上了,叶香也都是冷着脸,总好似对她很不待见般。

  叶香虽冷脸对她,翠莺到没往心里去,笑着招呼道:“表妹,早饭还没烧呢,稍等等,一会就好。”

  翠莺说了话,就想动手烧早饭了,却不想叶香冷哼了一句,“谁是你表妹啊。”

  翠莺被她堵了这么一下,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过没跟她一般见识,就又道了句,“那我就和舅母一样,喊你香儿好了。”

  “哼!”叶香哼了声,再不理她,自顾自忙活起来,瞧她那样子,好像也准备烧早饭。

  “香儿,这里我来吧,你去外边,待会就有的吃了。”翠莺忙走了上去,准备接手她正在做的添柴加火的活。

  “走开,我自己会做。”叶香见她过来,喊了一句就想挥手将她赶开,没成想,手里的柴枝甩脱了出来,砸在了翠莺的裙角上,火苗窜到布料上,立时燃了起来。

  第七章

  天热衣料较薄,火着得很快,一瞬间就卷起火舌,穿在里面的亵裤也着了起来,翠莺、叶香全都吓呆住了,直到小腿传来灼痛,翠莺才反应过来,尖叫着踢腿乱扯起来。

  “怎么啦,媳妇。”赵强听到叫声,快步跑过去,一看,猛个窜步上去,从身后把她整个人夹起,冲到水缸旁,舀水就往火舌扑去,几勺下去,再无半点星火,烧得发焦的裙摆湿透,吧嗒吧嗒往下滴着水。

  翠莺吓得够呛,整张脸都青了,呆着喘气,心砰砰跳得很快。叶香的情况也没好多少,同样惨白着脸,吓得手都发抖。

  “媳妇,怎么样,给我看看,有没有伤到。”赵强慌忙问她,俯身就看向烧焦的地方。

  翠莺喘了几口气,有些回过神来,对着他摇头,“应该没什么事。”

  “还没什么事,裤都烧个洞了,到底咋回事,好好的弄成这样?”赵强语气不由焦躁起来,一迭声地急道。

  他这一问,翠莺抬眼看向呆在灶前的叶香,赵强顺着看去,见着叶香那般神情,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时气急,喝道:“这么大的姑娘,还惹出这种祸,你看把表嫂吓得。”

  叶香被喝声震得回过神来,眼眶霎时就红了。赵强喝了几声,再不去理叶香,只是忙着抱起翠莺,嘴里道:“走,我带你去给人瞧瞧,村头的马老头懂点草药,让他先瞧,要是不行,我带你去镇上找大夫。”

  “不用了,就烫着一点点,过几日就没事了。”翠莺忙声道。

  “什么不用,要烂起来那咋好,这事你得听我的。”赵强啥事都能依着她,就这事不成。

  “你先放我下来吧。”翠莺小声道。这边动静引了赵强、林氏、叶氏都往这边走来,她怕难为情,觉得还是自己下地走去好。

  “你脚都伤了,我抱你过去。”赵强再不跟她罗嗦,抱着就准备出厨房。

  还未待赵强走出去,那边的叶香却捂着脸冲了出去,刚巧碰上迎面走来的丁氏,见着女儿边哭边跑,丁氏再没心思瞧热闹了,急着就追回房去,嘴里嚷着:“这是咋了,咋回事啊。”

  叶氏被弄糊涂了,两边瞧了瞧,还是往丁氏屋里赶去了。

  叶香这么一跑,赵强脚下也没耽搁,大步往院门走去,嘴里还不忘喊了几句,“弟妹,早饭就劳你烧了,二弟,跟娘说,我回头再去地里。”

  赵强也不管翠莺一直催他放下,就是执拗地一路往村头去,到了一处土坯房直接就闯了进去,喊道:“马老头,马老头,快来瞧瞧我媳妇。”

  马老头是位六旬上下的老人,头发蓬乱、胡子邋遢的,像是不太打理般,屋里到处堆着杂乱的药草。

  马老头人挺和气,帮翠莺瞧了瞧腿,白皙的小腿上烧伤了一块,有小孩手掌那般大,嘴里念叨着不严重,在药草堆里扒拉几下,抓了一撮出来,放嘴里咬碎后敷在烧伤处,扯了条破布条包上。

  “包着不要碰到水,用不了多久就好了。”马老头吩咐了句。

  “真没事吗?不用去镇上找大夫瞧?”赵强关心则乱,都忘了想这话会不会得罪马老头。

  “没事,信我的。”马老头到算豁达,也没跟他置气。

  “那行,多谢你了。”赵强说着话,从身上摸出几个铜钱,塞给了马老头,马老头也不客气推托,收了铜钱后,又扯了一团药草递给赵强,道:“这个你拿着,每日换换,很快就好。”

  “嗳。”赵强接了药草放进袖里,抱起翠莺就告辞了。

  回到家,进屋把翠莺放在炕上,赵强额头出了不少汗。翠莺忙掏出掏出手绢,递给赵强,“出了好多汗,来,拿去擦擦。”

  赵强接了过去,翠莺往房门外瞟了眼,刚进院子时,没瞧见赵强、林氏他们,心想一定是下地去了,就催促起他来,“你也饿了,赶紧吃早饭去吧,吃完早点儿下地。”

  “嗯,你也没吃,我帮你装去。”赵强正待去厨房,丁氏却迎头撞了进来,见着赵强,脸一沉,就是一通乱骂,“强子,你个没良心的,尽把我们香儿弄得哭不停,你这表哥咋当的,亏得我们当初这么帮衬你们家,你爹病的那几年,我们接济了你们家接济了多少,这些事你全都丢腿肚底下去了是吧,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赵强闷着头,任由丁氏骂完,这才回了句,“我没骂香儿,是她自己闯了祸,把我媳妇弄伤了。”

  丁氏一听,又开骂了,“整日你媳妇,你媳妇,全家就你媳妇金贵,咱们这些就是泥里土里的,不就是只破鞋,还拖着个赔钱货,亏你还当个宝,我呸!”

  “你……”赵强一下子火起,整张脸都涨红,拳头都握了起来。

  翠莺一把拉住赵强的手臂,不管怎么样,丁氏总是长辈,不管赵强打还是骂,都是赵强理亏。

  “我嫁进这家,就是这家的人,我尊你长辈,你说话要自重身份。”翠莺静静说道,她平日不爱计较,并不代表谁都可以随意辱骂她。

  丁氏被她这话戳得脸上挂不住,气得脸都绿了,正待再骂,叶氏赶了过来,忙劝和道:“弟妹,有话好好说,被伤了和气。”

  见叶氏过来,丁氏立马变了脸,装模作样气哭起来,“大姐啊,我真是命苦,当家的死得早,留下我们娘俩被人欺负,香儿他爹,你咋不带咱们走啊,那不就一了百了,免得活着受这种闲气。”

  叶氏忙又劝了几句,却不见丁氏罢休,立时脸一沉,看了眼翠莺,之后瞪着赵强,道:“还不快给你舅母认个错。”

  赵强嘴里嗫嚅了一会,终还是粗声粗气说了句,“舅母,我错了,你消消气。”

  丁氏听着白了眼赵强和翠莺,又抹了几把眼泪,这才在叶氏的陪同下,出了房。

  赵强气不过,踢了泥墙一脚,悻悻道:“这叫什么事。”转身一屁股坐回炕上,闷闷地看了眼翠莺,随即低下头,“让你受气了,都是我不好。”

  翠莺拉过赵强的手,柔声道:“又不是你骂得我,怎么变成你的错,你没有不好,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赵强见她被欺负了,还到个头安慰他,心里更加过去不去,“媳妇……”

  “好了,吃饭吧,我饿了。”翠莺笑了笑,语气略带了分撒娇。

  “嗯。”赵强再没说下去,站起身出了房。

  赵强装了两碗粥,同酱菜一起捧进了房,放下后又去寻了妞妞,之后小两口带着妞妞在房里吃了早饭。

  刚去马老头的路上,碰上赵花,说是让二囡过来玩,所以妞妞吃完就惦记着找二囡,现在她整日要不粘着二囡,要不跟着赵福屁股后面,连翠莺这个娘都不怎么找了。

  抱了妞妞去找二囡后,赵强又回房里了,他还是不太放心,“我陪着你吧,我怕舅母等会再来吵。”

  “应当不会了,你还是去下地吧,地里的活要紧些。”翠莺劝道。

  “不去了,刚福子说了,二弟也没去地里,说是跟弟妹去镇上卖菜了,娘又在那边房里劝和,我去了也是一个人,今儿就算歇一天吧。”赵强闷声道。

  既然赵强这么说,翠莺再不劝,再想想大伙都在气头上,这时待在家里又怕碰到起冲突,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出去磨剪子吧。”

  “我想陪着你。”

  “要不,你带我一起去,我也正好出去透透气。”翠莺轻声哄着。

  赵强一听,心想还没有单独和媳妇出过门,自然乐意,忙道:“行,那我推木头车去。”

  从院坝角落推来木头车,赵强抱起翠莺,放她坐在车上,把磨刀石板凳与褡裢也一同放上车,推着出了门。

  第八章

  丁氏回房后,见着叶香还趴在炕上咿咿呜呜地哭,气更不打一处来,想骂又碍于叶氏在场,有些话不好出口,只得应付几句,待到叶氏离开,关了房门,这才发作。

  “哭啥哭,尽没出息的,天底下就他一个男人不成。”丁氏一屁股坐在炕旁,就指责起女儿来。

  叶香抬起头,满面的泪水,见娘如此说,心气更加不顺,边啜泣边道:“女儿……心里……只有表哥。”

  丁氏见她泣不成声的样,恨地上去就是重重拧了她手臂一下,啐道:“所以你就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上赶着给人家烧饭,人家还看不上,你就这么作`践不成,他到是哪点值得你这般。”

  叶香吃痛忙将手往后缩,呲了声,嘴里不觉气声道:“表哥从小对我就很好,要不是……要不是娘死活不肯,也许现在嫁他的就是我了。”

  这话呕得丁氏愈加冒火,指着她的鼻子就骂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怎有脸说出这般不害臊的话,娘不让你嫁是为啥,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他们家那么穷,他也不会二十五才娶上媳妇,人家闺女都知道找好的,咋就你一个这么蠢,娘不想让你跳火坑,你到反怪起娘来,你是想活活把我气死是吧。”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叶香捂着耳朵就往炕头的被子钻去,气得丁氏又是掐又是骂闹腾了好一番。

  这边丁氏折腾着,那边赵强推着翠莺出门,早将烦心事抛脑后,满心乐呵着,一边吆喝一边对着媳妇笑。

  翠莺坐在木头车上听着赵强的吆喝声,她才想起来,以前在林家时,也时常能听到这吆喝声,只是当时从来没想到会嫁给他,因此并未注意过这号人,如今想想,到觉得似乎挺奇妙的。

  林家村在这片十里八乡中并不算大,推着木头车村头村尾转一圈,花不了多少时间,这时辰乡亲们大多下地去了,一圈绕下来,也没兜到一个来磨的,到是招来不少媳妇婆子们的嬉笑。

  “呦,这是强子媳妇吧,长得真是俊啊!”

  “强子还带着媳妇出来啊,这刚成亲的,就是热乎。”

  “小伙子加把劲,来年就能让你娘抱孙子了。”

  这些乡下的媳妇婆子大多都是大大咧咧、直脾气,又爱东家长、西家短的,有现成的人可逗趣,哪有不凑上一嘴的,说完后又一同哄堂大笑,弄得翠莺脸直发红。

  赵强见媳妇那样,就知道她怕羞,反正村里兜不到生意,就应付了那群媳妇婆子们几句,推着她出了村头。

  翠莺一见他走的是出村的路,就问了句,“这是要上哪去?”

  “村里兜不到生意,想去林上村、林下村瞧一瞧,要是时辰够的话,还可以去孝义村转一转。”赵强笑着解释。

  赵强说的这几个都是临近的村子,路不算远,跑一圈到也不累,而且初次和媳妇出门,他巴不得多转一会再回去。

  “哦,你平日也到这些地方转悠?”初夏凉风拂送,翠莺觉得很舒服,就靠着木头车闲聊起来。

  “平日地里回来时辰不早了,一般都是村里转悠,有时候也去邻村,不会跑太远,到是地里不忙的话,会往镇上多跑跑,城里人比咱们有钱。”赵强笑道。

  翠莺从小就在莱州陈员外家做丫鬟,城里待的时间长,要问她乡下不一定了解,可城里她比较熟识,听赵强这么一提,到让她想起曾见到过的磨刀人,不免好奇道:“以往我在莱州见到磨刀的人,都是带着新剪子、新菜刀,很多时候也能卖出去几把,你怎么不带着卖些?”

  赵强见翠莺问起,很是乐意与她有商有量,忙道:“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得去镇上,村里人一般不太舍得花钱,破剪子、破菜刀凑合着也能用上几年,买新的人不多。”

  这到是实话,翠莺也知道乡下人大多清贫,巴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镇上要好一些,于是问道:“那你咋不干脆去镇上?”

  “家里要下地,没时间老跑镇上,娘年纪大了,光靠二弟又忙不过来。”赵强心里也早有这个念头,只是家里离了他又不行。

  翠莺想到了家里的情况,觉得只是一味苛扣省钱也不是个事,如果能多点银钱收入不是很好,“我这不是嫁过来了,往后你可以常跑镇上,下地有我。”

  “那哪成,下地是力气活,像娘和弟妹一样在旁帮衬可以,要是全靠你来干,哪里吃得消,我不能让你吃这苦。”在赵强心里,媳妇娇娇小小的,哪里能干重活。

  “要不成的话,就算农闲时跑一阵子,也是好的呀。”翠莺还是觉得这可行。

  “闲时到是能行,就是各要几把的话,铁匠大多不乐意,要的多咱家没那么多银子,倘若去铺子里进的话,就更不划算。”赵强打过这主意,自然比较晓得门道行情,想想真要着手的话,其中的难处也不小。

  翠莺听他这么说,当即便笑道:“银子我这到还有点,你可以找相熟的铁匠先合计,看要多少,再问我拿。”她想着,十两银子拿出一半也应该尽够了。

  赵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那哪行,那都是你的嫁妆,得自己留着防身,我不能拿。”

  翠莺见他的急样,心里知道他不愿贪她一分一厘,想把这些银子留给她傍身,忙柔声道:“你先别急,等和铁匠合计了,也许用不了几两,那样的话,我不还有银子傍身,再说,你有了赚钱的进项,家里和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想让媳妇过上更好的日子,不觉有些心动,寻思了一番,道:“你说的也有理,要不,趁着今日你也在,咱们这就去铁匠那一趟,先问问行情?”

  “行,今日刚好得空,去一趟也无妨。”翠莺出言赞同。

  赵强这会起劲了,笑着再次走起来,嘴里道:“咱们去陈观村吧,我二妹嫁在陈观村,她婆家的大伯就是打铁的铁匠,找他也许还能再通融通融,少出些银子。”

  翠莺虽没有见过赵强二妹,不过听林氏提起过,知道她嫁的婆家挺殷实,丈夫是常年在外走商的,成亲那日,说是丈夫刚好回来,待几日就走,她难得见着丈夫一面,所以礼有送来,人却抽不出空过来。

  “好,正好还可以见见二妹。”翠莺笑道。

  “嗯,也让二妹瞧瞧咱媳妇多漂亮。”赵强高兴,就逗趣起媳妇来。

  “哼,尽打趣人,不理你。”翠莺撇了他一眼,嘴角含笑,嗔道。

  “哈哈哈……”

  两人说笑着往陈观村而去,穿过大片的麦田,金黄的麦穗翻起层层的麦浪,田地到处能见到收割和打麦的农人,背脊朝天忙碌着,在田里洒下汗水。

  陈观村离林家村不过三、四里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就见到了村头的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两人都无法合抱,参天的树冠似盖一般,枝叶繁茂如荫。

  “二妹夫家就住村头,绕过那棵老槐树就到了。”赵强往前指了指路。

  木头车刚绕过老槐树,前面就见着一处四合院,白墙黑瓦、朱门铜环,一瞧就是村里有钱的人家。

  赵强把木头车推到门前停下,正待上前去叩门,院内却传来了吵闹声。

  “你当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粗噶的喉咙骂着难听的话语。

  “你在外面爬那些贱娘们的床,还不准我管,这还有没有天理。”尖锐的嗓音也不遑多让。

  一听就知道,里面这是夫妻俩在吵架,赵强、翠莺对看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阻,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还牵涉到偷腥这么不光彩的事,他们进去也很是尴尬。

  正犹豫间,里面又传来了吵声,“你还敢倒打一耙,老子常年不在家,谁知道你个骚娘们有没有勾男人,做那些不要脸的下`贱事。”

  “你竟敢冤枉我,我跟你拼了。”嗓音徒然增高。

  纠缠间,就听里面突然传来哭喊声:“你竟敢打我,为了那臭寡妇、贱娘们你居然打我。”喊着话,就呼天抢地大哭起来。

  赵强一听二妹被打,再沉不住气,冲上去大力拍门。

  第九章

  赵强大力捶着朱门,高声喊道:“开门,春儿,是大哥,快开门。”

  拍门声骤起后,院内吵骂声停了下来,赵春的嚎哭却照样响亮,随着脚步声一路传到门边。

  “咚咚”两声门猛然大开,一条身影窜了出来,扑进赵强怀里,嗓里含着哭声嚷道:“大哥,他打我,你要帮我。”

  翠莺见这一团乱的,她也不便插嘴,就小心地自己下了车,觉得脚上也不怎么痛,于是一步步缓慢走到他们身后。

  赵强是娘家人,肯定心疼赵春被打,不过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拍了拍赵春的背,道:“好了,春儿别哭了,让我和乐富先说两句。”

  “有什么好说的,他都打人了,还有啥好跟他说的。”赵春抹着泪,直着嗓子嚷,手背擦过脸颊,到真显出几条红道子,分明是被抽巴掌而成的。

  正说着,院里晃悠悠走出个人来,一身体面的棉布衣衫,发上扎着布巾,黝黑而又布满褶子的脸上犹自带着轻蔑,哼了一声,高声道:“老子打你了又怎么了,自个的娘们,要打就打,谁管得着。”

  翠莺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人明明就一俗人,却硬套文士的打扮,这已经够让人膈应了,说话行事还那么嚣张无礼,整一无赖行径,瞧着也有些年岁了,赵强二妹可才十六,两人相差了不止一点两点,不由心里暗忖,当初赵家怎么会让许配给这种人,这不是坑了自家闺女嘛。

  这边翠莺暗自蹙眉,那边赵强拉住正欲再骂的赵春,将她往身后一带,大步走了上去。

  正所谓泥人也有三分火,赵强这回真怒了,大声喝道:“陈乐富,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春儿嫁给你做媳妇,难道就为讨你打。”

  “咋了,咱们家真金白银把她娶回来,两年来连个蛋都没生下来,还有脸说啥。”陈乐富还是一副轻蔑不屑的口气。

  “你整日在外跑,我一个人咋生啊。”赵春也不示弱,声音又尖又锐。

  “没本事还怪老子头上,这陈观村又不是我一个在外跑,人家咋就三年抱两,就你肚子连鼓都不鼓一下,不会生娃的娘们有个屁用。”陈乐富骂着,往地上啐了口。

  赵春气地甩掉赵强的手,一头就往他身上撞去,嘴里嘶声喊着,“这样你就爬骚娘们床上去了,臭不要脸的,我跟你拼了。”

  陈乐富被她一撞吃痛,怒得竖起了眉毛,一把揪住赵春的头发,举手又想抽嘴巴子,张强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窜步上去拽住他的手臂,猛一推,陈乐富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陈乐富,你敢再动手,别怪我不客气。”赵强怒声警告,要不是顾及赵春往后还得在陈家过活,他早揍人了。

  赵强个头比陈乐富高很多,人也壮实,真要打起来,陈乐富根本讨不了好,所以赵强这一吼,他就怂了,却还要虚张声势一番,大声辩道:“你个臭娘们别冤枉我,我爬谁的床了,你是见着了,还是抓住了,啊,啊!”

  “好啊,你还抵赖,村尾瘌痢头全告诉我了,他亲眼见你溜进徐寡妇家,这还是在眼皮底下的,外面城里头,还不知惹了多少下作娼`货,这回我跟你没完。”赵春哪会不知道他的德性,一看就知道他忌惮大哥,自然气焰就涨了上去。

  这夫妻俩骂骂嚷嚷地吵了这么会,早惊动了左邻右舍,还有村里头闲赋不下地的婆娘们,听了动静,全往这边围了过来,在那指指点点看热闹、说闲话。

  被赵春尖着嗓子骂了一通,又加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乐富自觉面子上挂不住,装也要装出威风样,大喝道:“你个娘们,要不给我死进来,要不就滚出去,再瞎嚷嚷,看我不收拾你。”

  “你来啊,你来啊,我怕你不成。”赵春自觉有了依仗,哪肯善罢甘休。翠莺左右瞧了瞧,觉得再这般吵下去,也得不出个结果,反而大家丢脸,便悄悄上去拉了拉赵强的衣袖,见他转过脸来,就对他使了个眼色,下巴朝围观的人群方向点了点。

  赵强会意过来,不待夫妻俩再动起手来,上去拖了赵春到身旁,“好了,春儿,别吵了,被人看笑话,你说吧,是留下,还是先跟大哥回去静几日。”

  赵春自然不傻,要是大哥一走,她哪里还吃得消陈乐富,当然不愿在这时候留下来讨打,心里去意已决,嘴上却不忘讨便宜,“我当然回娘家,这回,他要不好好的给我来认错赔不是,我决不罢休。”

  陈乐富一听,又啐了口,哼道:“做梦,要滚给我快点滚。”骂完这句,转身跨过门槛,大力把门甩上了。

  赵春气不过,又想冲上去吵,被赵强一把拉住,“春儿,别闹了,先回去吧。”

  被赵强拉着,她冲不上去,只能恨恨朝门啐了口,嘴里低低咒骂了几声,作罢了。

  出了这趟事,赵强、翠莺再没心思去找铁匠,更何况,那还是陈乐富的大哥,这当口过去,也怪尴尬的,因此只能作罢,生意也不想兜了,径直回了林家村。

  一路上,赵春还是气呼呼的,和翠莺一同坐在木头车上,一个劲地数落陈乐富,啥鸡毛蒜皮的事都翻出来骂,陈乐富整个被她骂得一无是处。

  翠莺不好插嘴,也不愿在这种事上插嘴,只得一路沉默着,灌了一耳朵骂人的话,原先和赵强在路上的大好心情,也全都没了。

  赵强推着木头车,也同样一路沉默,由着赵春数落个没完,一边为自个妹妹出这种事心烦,一边又觉得对不住媳妇,出来原本为了让她开心,却反而让她遇到这般糟心事,落得个尴尬。

  各有心思的三个人一路往林家村而去,因赵强急着回去,所以比来的时候要快得多,不出三刻钟就到了篱笆院外。

  赵春回家后,自然又是一番数落诉苦。这时赵壮、林氏镇上卖菜也回来了,同赵强、翠莺、叶氏、丁氏他们一起坐在堂上听事情的原委。

  赵春又是咒骂又是抹泪的,好半天终于把事说清楚,一时自家人还没开口,反到丁氏出声了,“春儿啊,这事你可决不能心软,这汉子啊就得管,能偷一回就能偷第二回,不一次把他打伏了,往后还得再犯。”

  “还是舅母懂咱,这回我非得治治那臭不要脸的,让他知道我赵春也不是好欺负的。”赵春听了丁氏的话,那是千万个认同,两人立马就连成了一气,简直是同个鼻孔出气,你一句我一句地声讨起那些臭男人。

  叶氏却只是眉头紧锁,唉声叹气的,到一时没个主意,赵强、赵壮他们大男人对这种事不便插嘴,翠莺才来这家几日,没资格管,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只管闭嘴在旁看着。

  到是林氏,脸上看不出什么,一双眼却使劲往赵春身上撇,忍了半天,还是开了口,“我说二妹,你毕竟是成了亲的人,住回娘家总不太好,只怕别人会在背后笑话吧。”

  “我怕啥,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要笑也是笑那混帐,再说了,外人笑干我啥事,只要自家人不要在背地里说三道四就好,你说对不,二嫂?”赵春就是个嘴不饶人的,句句话戳得人难堪。

  林氏被她说得脸都变了,自然也不甘示弱,回道:“二妹这说的是啥话,光炮口冲着自己人算啥本事,有能耐轰人家去啊。”

  赵春见林氏话里暗讽,指她没本事压得住婆家,这可戳了她的罩门,当即冷哼道:“哼,二嫂是怕我占家里便宜吧,也不想想,当年我拿出来的聘礼钱,尽够咱在家里吃住几十年了,二嫂不也得了好处,这么快就忘了不成。”

  林氏被挖苦得哑口无言,心里一时气急,眼眶当即就红了,嗖得一声站了起来,扭头就跑出了堂屋。

  赵壮愣了一会,有些搞不清自个媳妇是怎么了,站起身来,讷讷说了句,“娘,我去瞧瞧。”

  叶氏脸色也不太好看,家里弄得一团糟,心里烦,挥了挥手让赵壮去了。

  赵壮刚跨进屋里,迎面就飞来个草枕,正砸中他的脑门,屋里传来林氏的哭声,“我咱嫁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眼睁睁见自个媳妇被欺负了,就光傻愣着,也不帮衬。”

  赵壮被砸了这么下,心里也有些火,可见媳妇哭得厉害,只能按捺下去,悻悻走过去,坐上炕,粗着喉咙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总得告诉我我才能晓得。”

  林氏被这一气,愈加泪如雨下,气急直骂,“你是没脑子还是没心啊,连我哭啥都不晓得,你这是嫌我气不够,想再添把火是吧。”

  第十章

  “闹够没,这干我啥事,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赵壮被林氏弄得莫名其妙,明明他好心过来安慰,到反而遭她一顿撒气,不觉心里窝火,再没耐性。

  被赵壮一通发火,林氏只觉委屈得不行,抡起拳头就一顿乱捶,“要不是你没本事,娶媳妇都要花妹子的聘礼钱,我咋用受这种闲气,还说不干你事,还说不干你事。”

  一拳拳捶在膀子上,虽然不咋痛,也很烦,赵壮再不想理她,一甩膀子啥话也没说,就出了房,身后的哭声愈加响了起来。

  再说堂屋里,林氏跑出去后,赵春得意地朝林氏的背影撇了一眼,再不去管她,兀自同丁氏嚼起舌根来。

  叶氏心里焦急,就说道:“春儿,你就这么回了娘家,乐富他们家咋看,要是狠起心把你给休了,那可咋好。”

  赵春着实一愣,可随即又活泛起来,说道:“娘,我又没犯七出,更何况还是他的错,陈家真要敢这么做,我就闹到陈氏祠堂去,让陈氏的族长来评评理,我就不信,到时候他们家还敢乱来。”

  叶氏听这么一说,稍稍安心了一些,不过嘴上仍旧劝着赵春,想让她早些回去,免得跟婆家撕破脸。

  赵春到是一点不怕,还是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翠莺瞧着,叶氏劝也是白劝,她是不会听的。

  在堂上坐了半天,翠莺觉得这事也没啥好再嘀咕了,就想着回屋去,瞧着时辰,妞妞也该午睡了。

  翠莺找借口出了堂屋,赵强不放心她,也跟着出来了,翠莺说了要寻妞妞回来睡午觉,赵强就让她先回屋,自个出去找了。

  进屋没一会,赵强抱着妞妞回来了,妞妞靠在赵强手臂上,双眼没神,头微微歪着,翠莺一瞧她那样,就知道她已经困了,伸手接过后就把她放上炕,盖好被,才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睡着了。

  翠莺靠在炕头,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妞妞,脑子里在想赵春的事,妞妞啥时候睡着也没注意。

  赵强蹲在炕旁拾掇马老头给的药草,翠莺脑子里突然想到个事,就问了他,“那陈乐富多少岁数了?”

  赵强抬起头来,稍稍算了算,就道:“今年应该有三十了吧。”

  三十,那不是比赵春大了一轮有余,再长个几岁,都可以当她爹了,心里不禁咂舌,忙又奇道:“瞧陈家家境似乎挺好,咋陈乐富这么大岁数才成亲?”

  “他前头有过一个媳妇,四年前死了,后来就娶了春儿。”赵强说着话,手里也没停下来,这药草是马老头自己采的,都没咋收拾过,混的其他杂草多,泥土也多,不仔细拾掇不行。

  “那咋会没孩子呢?”

  “哪会没有,有两个闺女,大的都有十一二了,只是没有儿子,他是一心盼着能传宗接代,因此才比较紧张春儿一直没怀上的事。”赵强说起这些,不免嘴里叹了口气。

  翠莺知道他为妹子的事心烦,原想不再说下去,可想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陈乐富有孩子,年岁又大,那时咋会把二妹嫁过去呢?”

  赵强停下了手里的活,双眼愣愣地定在了虚无的一处,像是想起了往事。“前些年,我爹病了,弟妹又小,家里没了劳力,我娘一个人拉拔我们,日子几乎过不下去,好几年,都是靠着二舅接济还有四处借钱过活,因此欠下好些银子。”

  想起艰难往事,赵强不免有些唏嘘,顿了顿后,才接着道:“陈家有钱,陈乐富又看上了春儿,找媒婆提了好几次亲,我娘原也不答应,可陈家的聘礼数越加越多,除了够还欠下的债,还能有些余银,春儿那时候就自个找了娘,说愿意嫁过去,这么着,这门亲事才成了,只是没想到,才不过两年,陈乐富这混账东西就这么作`践春儿,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再苦再累,也不会让春儿去受这份罪。”

  翠莺听他如此说来,只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家的人当初也真是吃了不少的苦,不免安慰道:“你也不用责怪自个,这回说穿了就是夫妻拌嘴,吵架无好言,事情未必如想得那么糟,搞不好等气头过去了,陈乐富就来接二妹回去了,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静个几日就好了。”

  “嗯。”赵强应了声,所有的药草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利落地将药草缠成一束后,站起身来,道:“你也别想了,今儿闹了这一通,也累了,干脆陪妞妞睡会吧。”

  翠莺也确实有一些疲累,可想想待会还得烧晚饭,要是这时歇下,怕要耽误下厨的时辰,“不了,待会还得烧饭,就不睡了。”

  “晚饭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脚伤了,就好好歇会吧。”

  “我这又不是什么大伤,不烧晚饭怕会被说躲懒吧。”翠莺真觉得,为了这点小伤被人说犯不着,尤其是像丁氏这种嘴碎的人。

  “好了,就听我的,顶多我替你去做饭,总没人再说啥了吧。”赵强一副就这么决定的语气,拿着药草就出去了,翠莺想再说什么都没机会,因此也就罢了,依言躺下歇息了。

  许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有些沉,连妞妞醒来被赵强抱走,她也没被吵醒,再睁开眼时,窗外夕阳斜沉,在窗纸上蒙了一层淡淡余晖。

  翠莺惊得坐起身来,这是啥时辰了,睡到这会,怕是要错过晚饭,如果那样的话,真要被人说了。

  急忙掀被下了炕,随手抓了几把头发,以免太过凌乱,穿上绣花鞋拔脚就出了屋,匆匆往堂屋走去。

  走到堂屋外往里扫了眼,里面暗沉沉的,只有佛龛前燃了两支小红烛,却是已不见人影,看来大家都已经吃完饭,翠莺只得又往厨房而去,经过东屋时,门里传来了说话声。

  “娘,大嫂才刚进门就那样,要是日子长了,该不知怎样偷懒了,我看大哥实在太惯着她,她才敢如此,你可得好好说说。”这话刚好飘进了翠莺的耳朵里,她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赵春。

  一个丁氏还不够,这回又来个赵春,翠莺心里冷哼一声,这都是帮什么人啊,一点看不得别人好,尽会挑事弄非的。

  “你舅母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瞧着,她人也没啥,该不会没分寸,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实心眼,就瞧上你大嫂了,咱们要是管太多的话,我怕老大不高兴。”这是叶氏的声音。

  “娘,你这是说的啥,你可是大哥的娘,哪里有为媳妇和娘置气的道理,人都说落地的媳妇初生的娃,不教不行,你可千万不能犯这糊涂。”赵春继续说道。

  “行了,我晓得了,等得空时,我说说她就是了。”

  “这说也有门道,你就这么说……”赵春反到教起叶氏如何管教媳妇,翠莺听都不想听,径直走去了厨房。

  原先心里还觉得叶春怪可怜的,十四岁的小姑娘嫁个老鳏夫,这会,只觉得可恶,心想这尊佛,早早请走才好,否则还不知得翻出多少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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