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章_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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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善后工作交给了李擎。唐珩被江封以“伤员”的名义带回了飞行器上。

  隔断升起,后座便成为了舱内一处封闭的区域。

  这时,哨兵的冷硬做派终于再也维持不住了,几乎是在飞行器舱门合拢的那一刹那,唐珩就瘫在了座位上,而由于角度的原因,恰好带倒了身边的那名向导。

  男人久经锻炼的身体上覆着肌肉,硬梆梆的,靠着并不属于,更是与柔软舒适搭不上边。唐珩却并不在意这些。他扯了扯领口,继而长舒了一口起,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子找了个还算可以的位置,就这么不动了。

  哨兵信息素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沙尘与土腥气,还有教人无法忽视的铁锈味。

  江封沉着脸皱起了眉。

  “起来。”

  唐珩闭着眼道:“老子身体废了,起不来。”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直眼的眼皮,想要去观察江封的表情,却不想与之对了个正着。

  他赶忙又把眼睛闭上了。

  唐珩接着道:“真的,动不了了。不信你扒开衣服自己看。那只虫子一尾巴劈到老子肩上,差点就回不来了。”

  顿了顿,他又说:“不好意思,我把你给我建好的信息屏障又弄碎了。”

  然后,声音低了下去。

  “江封。”他小小声地念道,“我好累啊。”

  哨兵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近乎于气音。

  其实唐珩并不在乎江封听到没有。他只是想和他说这么一句。

  他太难受了。

  崩溃的五感之下,五感捕捉到的信息事无巨细地涌入他的脑内,挤得大脑昏聩发胀,还有那已经扭曲得无法用言辞形容的疼痛。

  江封垂眼看向半倚在怀中的哨兵。

  刚才绊倒的那一下实在突然,二人此时的姿势委实算不上好,江封斜靠在椅背上,而哨兵完全卸去力气的身体就这么压在身上,江封坐不起来,移不开去,身侧举起的手也一时间像是无处安放那般,举举放放,最后只得轻轻地用指尖虚扶在哨兵的手臂上。

  哨兵的身体带着运动之后挥散不去的高热,很沉,压得江封胸口发闷。

  江封的喉结上下动了一动。

  起来。他其实想这么说,但是出口的话语却是一句询问。

  “很难受吗?”江封问道。

  飞行器在行进中有细微的颤抖,唐珩在江封的怀里靠不住,索性滑了下去,将脑袋枕在江封的大腿上。

  身体移开了,但是江封觉得那股胸闷的感觉,并没有随之消散多少。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唐珩的脸上。

  哨兵的睫毛不长,但直,颜色也深,像是两排粗粗硬硬的小刷子,被此时斜照进来的阳光下照着,在颤动的眼皮上拖出一片浅淡的阴影。江封很少这么长时间地看着唐珩,而且单纯地只以视线描摹他的长相,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想。他继续往下看去。挺直的鼻梁,鼻尖还泌着没被擦去的汗珠,或许是靶城的天气太干燥了,那双颜色略略发白的唇有些起皮。

  再然后,他看见唐珩动了动嘴皮,红软的舌尖在视野中出现又隐没。

  [还好吧。]唐珩回应道,他连牵动声带的力气都懒得费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总之死不了。]

  说完,唐珩又吞了一口唾沫,将讲述那些遭遇细节的欲望咽了下去。

  江封没有立刻应话。他想到了唐珩刚才说过的话,便又朝他的左肩看去。

  吸透了汗水的布料贴附着小麦色的皮肤,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而那领口之上裸露的部分,赫然有一道深色的痕迹,较之前出现在唐珩左臂的那一道还要粗上许多,边角毛毛剌剌的。那道痕迹很长,分割了裸露出的一整片肌肤,横亘于锁骨与前胸上,又一直延伸往被衣物遮蔽了的躯干。

  江封对它不陌生。他曾经在医疗室、在起降点、在靶城的前线的很多人身上都看到过。

  只要它再稍稍偏过去一寸,轻巧地划过唐珩跳动着的那颗心脏,他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哨兵会痉挛着倒下,又或者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任凭那些蠕虫模样的丑陋虫族一口一口地将他吞噬。

  想到这里,江封眼中的神色又深了几分。

  “在刚到中转站的时候,我向你提出过两点要求。”江封缓缓开口道,“‘出了靶城的安全区,你得跟着我。’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在,你不被允许单独行动。”

  [我也没有想到伍天俊会玩这一手啊。]唐珩为自己辩解道,[那孙子还说这一切是你安排的,老子信他个鬼!]

  唐珩说完这句,顿了一顿,忍不住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这次厉害吧?杀了二十三只虫子,还是在没有向导辅助的情况下。哼哼,老子揍那个姓伍的那几下还算好的,要不是磨出了一些门道,老子可能真他妈的就如他所愿,交代在那里了。]

  “嗯。”

  这一声之后,江封又没了动静。

  闭着眼睛的时候,好像对时间的概念也随之变得模糊。这片沉默长得有些无法忍受了,唐珩需要一些别的东西分散注意来缓解疼痛,此时江封不说话,他便转而去数他的血管的脉动。

  就在唐珩数到第二十七下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温凉有力的手指,是他熟悉的触感。

  然后,他听到了江封的说话声。他分不清向导是在现实世界中发声,还是通过连结对他说的了,这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从山头那段遥遥传来,又像是伏在耳畔的呢喃。

  [我给你做精神疏导,这样你会好受一些。]

  下一秒,充沛的精神力自双手交握处传来,倾泻之态仿佛高悬的巨瀑,落下时却又丝毫水花也不见,就这么汇进山脚那一汪原本即将干涸的水潭,轻轻巧巧地浸着,润着。

  唐珩咬紧了牙关。

  他生怕稍一松懈,喉间就漏出一些疼痛都未曾逼出的□□。

  又或者,是呜咽。

  ……

  最初的安抚之后,江封进入了唐珩的精神图景。

  落地的那一刹那,阿布倏地就出现了,金雕张开巨大的翅膀,振翅朝前飞去,径直迎向最高的那座山头。它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唳叫,而很快的,虎啸声回应响起。

  江封眼中的神色动了一动,继而看向周围。这时江封才发现,哨兵所正在经历的痛苦,可能并不仅仅只是他口中“难受”这两个简单的字眼。

  紧接着,江封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这里时看到的景象——与此时正在眼前上演的如出一辙。信息屏障坍圮了,绵延而去的碎石堆看不见尽头,大地在震颤中发出隆隆的悲鸣,深不见底的沟壑将土地划得四分五裂,满眼是翻滚的碎土,满耳是树枝的崩裂。

  江封一恸。

  声音猎猎的风是怪物,张牙舞爪地肆虐着,它将这个世界崩裂过程中的残骸卷上了天空,轻而易举地把那本就蒙蒙一片的蓝玷污成灰败的土色。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其间浮动着,那是原本束拢于“树”周围的记忆气泡。

  “啵。”

  江封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粒气泡就在他面前绽了开来,像是鱼儿衔着气泡带来的一枚吻。

  一小段属于哨兵的记忆就这么暴露在了江封面前。

  出乎江封的意料,这段记忆的时间不在一周之内,不在一个月之内,甚至遥远地处于数年、十数年之前。

  这是一处陌生的院落,傍晚时分的霞光正好,将楼宇都染上一层和暖的橙色。视角的主人不算高,却偏偏喜欢在行进中微微抬着头,使得周围的景色都呈现出一种略显怪异的角度。

  没过多久,脚步停了下来。江封随着视线的主人一同看去,轻易地便看见了一个人。距离不过三五步远,但那人的面容却是不清的,他的身量不高,却显而易见地带着一股亲和力,如同煦煦暖阳。

  江封知道,这是一名向导。

  ——院长。

  唐珩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未经过变声期的少年音,脆生生的,还带着些小傲气。

  那个被喊作“院长”的男人应了一声,声音是与印象一致的柔和。

  ——这个人,你就喊他一声哥哥吧。男人说道。

  视角这才又转向那个男人身边,落到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又几名气势差不多的人身上。

  为首的这个人,江封认识。

  ——不用了,喊我名字“熊俊”就可以。那名青年道。

  视线在青年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

  半响之后,唐珩回道。说着,他又看向了“院长”。

  ——你是要走了吗?

  ——是啊。

  ——要去哪里?

  ——塔里,去找一个人。

  ——哦。那你还会回来吗?

  “院长”笑了一笑,没有回话,一道悠长的鸣笛声在背景音中划过。在这之后,所有的景色都融入了逐渐黯淡下去的霞光里……

  江封从这段回忆里抽回了神,而不等他理清思绪,下一段记忆又铺展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次的场景是江封熟悉的,就在他们刚才离开的靶场。

  高速运动之下,视角飞快地旋转着,伴随着哨兵粗重的喘息声,他们一并落到地上,而在下一秒,一片深黑的虫骸倏然出现在不远处。

  短暂的停顿之后,前行的脚步再次迈开。

  第三段记忆是唐珩在灰鸽里的日常训练;

  第四段……

  一桩桩、一件件,记忆气泡次第在江封眼前绽放,随机得毫无任何逻辑可言。可就是在这种在纷乱涌动的信息洪流之中,他目睹了他的哀怒,他的喜乐,他以这种错乱的方式,近乎陪着哨兵重新走过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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