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hapter58
第二天景区封山,剧组跟景区签的租约也到期，韩导领着大部队奔赴下一个取景地点，留下副导演主持拍摄。
乌泱乌泱的演员们和工作人员一下子只剩下了二十分之一,之前被住满的酒店突然变得格外空旷。
副导演没韩导资历深，被留下独自主持大局，还是有点慌神。
得知江烨也会再多留两天，他眉角眼梢都刻着‘庆幸’二字，“还好江制作在,不然真怕压不住阵。”
江烨一向并不干涉导演创作,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并不懂拍摄，具体决策还是你来，其实帮不上什么忙。”
“不不不，还是不一样。”副导演却不是客套，他甚至忘了江烨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一把紧紧握住他手臂真心实意道,“有江制作在,很多事就容易得多了。”
江烨无奈地抽出手,能让副导演这般头疼的不可能是叶荇，叶荇在圈内口碑向来很好，凡事配合。
那么，副导演‘压不住阵的’只能是纪薇。
有的演员是一把名剑,普通导演握在手中也能挥使自如，像叶荇。
但有的演员却像烈马，非名导很难驾驭，别人要骑说不定得挨一蹶子，像她。
想到昨天正好跟纪薇聊过这点,江烨沉思片刻，还是对副导承诺道，“没事，她不会添什么麻烦的。”
……
山上又冷风又大，仅剩的几个主演衣袖翻飞，跟一小撮拍摄队伍团团缩在半山坡上，像被大群同伴们抛下的几只孤单候鸟。
纪薇的大部分对手戏都是跟叶荇一起拍摄，她记得昨天跟江烨的对话，于是待叶荇收起了往日的任性随意，拿出了几分对待前辈该有的矜持恭敬。
就算前世整个娱乐圈说她桀骜难驯，但纪薇却不觉得自己到底有多‘难驯’。
她自认跟空有理想却懒于追求的金铃不同，她确实会不管不顾地放纵**，明知故犯地任性妄为，但一旦认真起来，想做成一件事时往往都能做成——就像前世竭尽全力地追求名利便成功了，尽管得手后只剩索然无味。
此刻不过是收敛一些而已，没什么理由做不到。
擅长演戏的人也擅长作表面样子，纪薇天赋也算还行，但当她游刃有余地将跟叶荇之间没大没小的随意相处变成了后辈对前辈的恭恭敬敬后，突然便显得她跟这景区的山风一样疏离冰冷。
副导演拿不准发生了什么，不确定纪薇的变化是因为角色需要，还是跟叶荇之间出现了争执。
看出她不打算解释，他在拍摄间隙把叶荇私下拉到了一旁，叶荇低声说了些什么，副导演闻言看了看纪薇，又往江烨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地点点头，神色中的担忧消退了。
纪薇带着一种新鲜感看他们讨论自己，叶荇回头时正对上她的目光。
他对她勉强地勾起唇角笑了下，那笑容跟平时一样轻浅熟稔，透着合作多月的默契，但似乎却带有一丝隐约受伤的意味，他好像知道自己对他态度变好的原因是江烨。
纪薇习惯于被异性追求，自然也对叶影帝此刻的心理了如指掌——虽然她待他更礼貌，但他大概宁愿她像之前一般恶劣，也好过她为了别人而对他客客气气。
纪薇并不是第一次为男友的要求而妥协，也早不是第一次看到其他追求者露出这样受伤落寞的神情。
尤其前世走马灯般不停换小鲜肉当男友的那段日子，他们对她身边任何较亲近的异性都有点疑神疑鬼，生怕明晚就会被另一个俊俏迷人的家伙顶替了自己的位置，久而久之，她在厌烦中养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求生欲——
如果不想因跟某人多说了两句暧昧的话，就被迫承担一个落在头上的罪名和无止境的吃醋争吵，就得尽量在正牌男友面前跟暧昧对象保持距离，越冷漠地划清界限越好。
毕竟现实可不是后宫文，脚踏两条船忒容易翻，修罗场面前她只能保一个，想要保大就得弃小。
昨晚在江烨面前，叶荇不看眼色地凑上来时，纪薇便被下意识地激活了这种‘求生欲’。
但她却忘了，江烨并不是她之前那些男友。
他并不介意她跟叶荇之间关系亲近，但他不想看到她待前辈没有礼貌，这种冷静镇定态度跟别人天差地别，叫纪薇几乎有点钦佩——他并不妒忌，他只考虑她未来会不会因此得罪人，他担任的永远是一个供应者和保护者的角色，从没把自己放进她身边这种雄性竞争中来。
不是纪薇给自己脸上贴金，但若真有什么后宫文的话，江烨从头到脚简直是金光闪闪的‘正宫范儿’，把别人全一口气衬成了庸脂俗粉。
可是，纪薇心里却又有点微妙的不是滋味——她习惯了男人被自己影响情绪，也习惯了男人的妒忌心，所以也顺带习惯了在追求者出现时，为安抚身边人情绪而跟追求者划清界限。
但跟江烨在一起，她似乎不必替他竖起那道挡开其他异性的屏障，因为他不介意，他对她没有那种占有欲。
原本纪薇对叶荇礼貌相待，只是单纯履行昨晚对江烨的承诺。
但现在她却莫名存了几分赌气，甚至想暗中升级一下这对叶前辈的‘礼貌’程度。
而这种‘升级’的机会来得很快。
在拍完一个近距离特写后，副导演看着监制屏幕，直夸纪薇在镜头里状态绝了，“……小薇这几天看样子休息得挺好，这容光焕发的，怼脸拍也这么能打，怪不得韩导拍《逐妖》老爱用大特写。”
纪薇却忽然谦虚，反常地恭维起刚跟自己同框的叶荇来，“导演太抬举我了，那还是叶老师更风华绝代一些。”
旁边正喝水的叶荇猛地呛了口气，喝进去的水全喷了出来，就算原本真有几分风华，现在也被他咳得绝迹了。
纪薇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避开叶影帝喷出的水，问助理要了张纸巾递过去，姿态不仅‘客气礼貌’，还十分优雅体贴，“叶老师，擦擦水。”
叶荇被这一声‘叶老师’弄得一愣，迟疑片刻才接过，谁知纪薇竟还一脸真诚地笑着恭维他，“之前是我不懂事，以后要多向叶老师学习。”说完还上前一步，一脸认真地帮他理了理刚刚弄乱的戏服宽袖，然后嘱咐叶荇的助理去拿个吹风机来，“刚刚可能溅到了，叶老师袖口有点湿。”
叶荇这部剧拍到中后期，几乎习惯了每天被纪薇调戏加欺负，此刻她突然摆出一个恭敬又体贴的后辈姿态，弄得他很招架不住，顿时连耳朵带脖颈都染了薄红，一边低声道她不必这样，一边又看了不远处的江烨一眼，似乎拿不准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纪薇的葫芦里确实藏了颗坏药。
之前她对江烨如何甜言蜜语+乖巧殷勤，刚刚便原番复制到了叶荇身上，尽管没怎么用心，纯属逢场作戏，但火候应该挺足的，即便再淡漠从容也该被引出点火气了。
她故意在江烨眼皮子底下做完这一切，才翩翩然回头看他，脸上一派厚颜无耻的坦然，用微笑向江烨无声地询问——‘我表现如何，还算礼貌吗，你满意吗？’
纪薇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异常表情，但江烨却仅仅只是跟她平静对视片刻，便往身后的椅背上靠去，一派冷静雍容地回她以淡淡一笑，根本令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纪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她脸上露出了失望神色，江烨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和地看她一眼，似乎在道‘何必如此’——他就像完全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但却只把这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纪薇有点泄气，却更加赌气地阴阳怪气起来。
到中午时，拍摄告一段落，几位主演都在避风处边休息边等大爷样地助理拿饭过来，纪薇的助理是最快去最快回的那个。
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纪薇之前把人使唤得团团转，此刻却毫不记得似得，还替小姑娘拨了拨额前刘海，一脸装模作样的心疼之色，“怎么跑得汗都出来了，不用这么急，累不累？”
说完比照着对叶荇的态度，一反常态地亲自从旁边纸巾盒里抽了两张递给她。
“……不、不累。”小助理答得结巴，毕竟顶头上司这反常举止却实在吓人，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反讽还是表示不满。
江烨冷眼看到现在，终于轻声制止道，“行了，别吓唬她了。”
纪薇看他一眼，到底收敛了些，回头见助理一脸大气不敢喘的模样站在面前，也难得有了点良心，恢复了平时模样道，“没事了，快去吃饭吧。”
话刚说完，她家可爱的小助理便头也不回地扭头跑了，仿佛在自己面前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吃完饭，副导演喊纪薇准备下一场戏，这时江烨正好来了个电话，他接起说了两句便皱起了眉。
纪薇就见江烨抬头对自己简单比了个手势，意思大概是‘有事处理下，等会回来’，然后他起身走开两步，颀长背影很快消失在拐弯的山道尽头。
接下来的拍摄期间，纪薇只觉索然无味，装样子也没什么意思，便将全部心思都专注在拍戏上。
每场戏结束空隙，她都会看似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那个空置的椅子。
江烨一直没有回来。
但中途她却收到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山海录》昨夜播出，今天收视大热。
纪薇在火橙娱乐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这位经纪人旗下最受关注的几个演员中从来没她，但前世自从她演江烨的剧开始，便一步步成了火橙的当家花旦，更成了这位经纪人手下最大的摇钱树和他最供着的姑奶奶。
纪薇一开始没科班经历，出道后受的演技培训也稀烂，不懂什么叫做技巧。
后来作为江烨带出来的演员，她除了创作不懂其他，只知道钻研角色，那时也没什么套路和经验，反而能靠天生本能去演戏。
纪薇一向不守规矩，藐视权威，沉溺于**，凡事只图一个自己乐意，但这些不能让她成为乖学生好孩子的特质，却反而让她能成为一个天生的创作型演员。
因为身上没那么多世俗束缚和来自演技教科书的条条例例，所以她每个台词每个表情都只能来自灵魂深处，于是每一部戏里，她就是那个剧中角色，哭也好笑也好，一颦一笑全出自心之所动。
那时导演评价她身上有一种原始野性，观众说她灵动得像是屏幕上的精灵。
但后来这位经纪人教会纪薇什么是小花之间的竞争，什么是演员的身价，什么是代言之间的高低鄙视链。
他把这个圈子里最世俗的一面一点点地展示给她——“你得学点接受采访的说话技巧”、“在综艺里要会玩梗，要有综艺感，要有话题度才行，你得让自己比别的明星更值那个出场酬劳”、“要学会经营你的粉丝，粉丝粘度高是广告商和投资商最喜欢的”、“喜欢归喜欢，但拍这样的剧和角色对你的个人品牌形象不好，会影响以后接代言”……
纪薇后来一步步从一个创作角色的演员走向那个追名逐利的结局，跟这位经纪人起到的狗头军师作用脱不开干系。
上辈子她自以为有想法，其实很天真，很容易便被挑起**和嫉妒，很容易便把精力从创作转到竞争上，经纪人一放饵料她便立刻扑进陷阱，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身陷淤泥，从一个享受演戏的年轻演员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件资本手中握着的天价商品。
如今再看到经纪人发来消息，纪薇不再觉得他精明老练，只觉得厌烦又恶心。
他对《山海录》的评估，他对她所饰演陆明月市场价值的预判，他罗列出她未来个人品牌和形象塑造的种种方案，都让她觉得喉间涌上一股黏稠的窒息感，仿佛前世那些昼夜不停地刷话题出通稿处心积虑提升曝光度，焦虑地比较自己和同期明星各种数据的日子又重新回到眼前一般。
跟火橙的合约还有半年到期，纪薇没回复经纪人半个字，她摁关了手机，眼不见为净。
然后纪薇闭了闭眼，整个人瞬间回到了她塑造了数月的角色里。
再度睁开眼时，她已经成了骄纵坚强、历经生死的辛珠，满心只想找一度爱过念过、此刻却恨极恶极的妖君谢殃复仇。
副导演的运气不错，纪薇和叶荇这天都意外得投入角色，正好在《逐妖》主线最**的部分贡献出了最高光的演技，两人互相成就，默契无间。
拍摄结束后，纪薇单手抹去自己唇角血痕，淡淡一笑后道了声，“抱歉，叶老师，刚刚得罪了。”
说完她把手中剑从叶荇腋侧借位的位置拔出，俯身扶起一身都是血浆的他。
叶荇道没事，他一边由助理擦拭身上的血，一边摇摇头苦笑，“之前甩我巴掌都没说过一次抱歉，还是江制作面子大。”顿了顿，他轻声道，“还有，别叫叶老师了。”
纪薇看了看他，也卸去了之前后辈对前辈的虚伪客套，“好。”
叶荇闻言勾起了唇角，他此刻墨发玉冠，雪袍染血，眉间一抹妖异红印，在凄冷山风中的抬眸一笑如妖如仙，确实配得上她之前恭维的那一句‘绝代风华’。
但纪薇却见惯了男色，她垂目敛眸，压低声音不让周围人听见，“叶荇，我拿你当朋友，也只想跟你当朋友。”
江烨自去接那个电话之后，再没有回来。
但就她所知，《山海录》播出效果很好，甚至是那种远远超出业界期待的好，能有什么棘手的事让他必须处理这么久？
纪薇没让助理陪着，自力更生地换下戏服，沿着山道独自走上回酒店的路，回去路上碰到了几个眼熟的工作人员。
她习惯性旁若无人地往前走，把眼前人都当成无关紧要的空气。
等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纪薇又想起自己那个‘改变态度’的承诺。
跟江烨赌气是之前的事，但他一去不回后，她隐约觉得似乎是出了点什么事，这种时候再赌意气显得很没意思。
既然承诺过了，还是说到做到吧。
于是她脚下一顿在他们身边突然站住，但这一眼望去却发现自己拍了几个月的戏，却完全不知这几个面熟的工作人员都姓甚名甚，只好张口道，“那个——”
“纪老师。”他们也停住，一脸莫名，“有什么事吗？”
纪薇干咳一声，“没事。”
“……”
半路把人叫停确实也没事可说，纪薇最后只好端起营业用微笑，凭空挤出了一句废话，“大家留下拍摄辛苦了，早点休息。”
几个工作人员已习惯了她平日里的目中无人，毕竟纪薇平时除了跟韩导和几个主演会偶尔交流外，基本不理其他人。
他们今天在拍摄现场看她居然改口叫叶荇‘叶老师’时，已经颇觉诡异了，更没想到半路会被她叫住莫名其妙地慰问，几人此刻面面相觑，一副山路走多了总会遇鬼的神情。
纪薇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觉得反正打过招呼了，便不算‘摆架子耍大牌’了，于是自觉圆满完成任务，扭头准备离开。
几个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回道，“纪老师也辛苦了，早点休息！”
纪薇内心深叹一口气，只好再次停住脚步，回头对这群根本连名字也不记得的家伙淡笑着点了下头。
这就是她不喜欢跟人寒暄的原因，你一句废话他一句废话的，大家明明根本不在乎彼此，却要假惺惺的客套来客套去，实在浪费时间精力。
谁知纪薇自认这一笑很敷衍，但看在几个工作人员眼中，她一脸精致妆容未卸，这在黄昏山间的回眸一笑虽然笑意淡薄，却像是在逆光与晚霞下镀了一层朦胧滤镜，简直像电影慢镜头一般无比惊艳。
也可能是因为纪薇除了在戏中并不常向人笑，才令这一笑显得格外令人目眩。
于是有一个声音没头没脑地响起，一听就是颜控病犯的花痴，“纪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
纪薇只好再度停下脚步，脸色很僵：“……是吗，谢谢。”
很好，一场寒暄升级成了颜粉告白。
对方见她竟然停下，便更来劲了，“叶老师昨天请客了，纪老师今天要不要也请呀？”
这话一出，顿时得到了许多拥护之声。
“对对对，择日不如撞日！”
剧组里调戏主演，一般都是‘X老师请客吗’的套路，没什么新意，只是纪薇没想到自己避开了这么久，居然到了最后还是逃不过。
她十分无奈，“改天，改天。”
“改天真的请吗？”
纪薇叹一口气，被缠的没办法，大实话脱口而出，“……嗯，反正也就这么点人，请不了多少钱。”
终于摆脱了一群莫名热情起来的工作人员，纪薇挑了一条平时没人走的林间小道往酒店去。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风凄厉，树影婆娑，纪薇重新开机，一边打开手电筒照亮，一边给江烨拨了个电话过去。
他一走就是整天没消息，不会已经直接走了吧？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纪薇吓了一跳。
江烨向来一副掌控全局的镇定模样，似乎没有任何事能搅乱他，这回到底出了什么事？
铃声在树林间寂寂空响，没人接听。
纪薇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就算突然出了急事，让他必须要离开去处理，也至少会跟她说一声再走。
如今这个情形，有点像之前她隐瞒他带伤拍摄，他千里迢迢赶过来那时明明见了面，却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
可让他不肯理自己的能有什么事，难道就因为她上午赌气刻意想让他吃醋，对叶荇玩的那一招？
纪薇一边觉得不至于，一边又觉得可能真是如此。
江烨确实不会吃醋，但他却的确不喜欢她阳奉阴违，嘴上对他承诺一套，背后却做另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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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泱乌泱的演员们和工作人员一下子只剩下了二十分之一,之前被住满的酒店突然变得格外空旷。
副导演没韩导资历深，被留下独自主持大局，还是有点慌神。
得知江烨也会再多留两天，他眉角眼梢都刻着‘庆幸’二字，“还好江制作在,不然真怕压不住阵。”
江烨一向并不干涉导演创作,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并不懂拍摄，具体决策还是你来，其实帮不上什么忙。”
“不不不，还是不一样。”副导演却不是客套，他甚至忘了江烨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一把紧紧握住他手臂真心实意道,“有江制作在,很多事就容易得多了。”
江烨无奈地抽出手,能让副导演这般头疼的不可能是叶荇，叶荇在圈内口碑向来很好，凡事配合。
那么，副导演‘压不住阵的’只能是纪薇。
有的演员是一把名剑,普通导演握在手中也能挥使自如，像叶荇。
但有的演员却像烈马，非名导很难驾驭，别人要骑说不定得挨一蹶子，像她。
想到昨天正好跟纪薇聊过这点,江烨沉思片刻，还是对副导承诺道，“没事，她不会添什么麻烦的。”
……
山上又冷风又大，仅剩的几个主演衣袖翻飞，跟一小撮拍摄队伍团团缩在半山坡上，像被大群同伴们抛下的几只孤单候鸟。
纪薇的大部分对手戏都是跟叶荇一起拍摄，她记得昨天跟江烨的对话，于是待叶荇收起了往日的任性随意，拿出了几分对待前辈该有的矜持恭敬。
就算前世整个娱乐圈说她桀骜难驯，但纪薇却不觉得自己到底有多‘难驯’。
她自认跟空有理想却懒于追求的金铃不同，她确实会不管不顾地放纵**，明知故犯地任性妄为，但一旦认真起来，想做成一件事时往往都能做成——就像前世竭尽全力地追求名利便成功了，尽管得手后只剩索然无味。
此刻不过是收敛一些而已，没什么理由做不到。
擅长演戏的人也擅长作表面样子，纪薇天赋也算还行，但当她游刃有余地将跟叶荇之间没大没小的随意相处变成了后辈对前辈的恭恭敬敬后，突然便显得她跟这景区的山风一样疏离冰冷。
副导演拿不准发生了什么，不确定纪薇的变化是因为角色需要，还是跟叶荇之间出现了争执。
看出她不打算解释，他在拍摄间隙把叶荇私下拉到了一旁，叶荇低声说了些什么，副导演闻言看了看纪薇，又往江烨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地点点头，神色中的担忧消退了。
纪薇带着一种新鲜感看他们讨论自己，叶荇回头时正对上她的目光。
他对她勉强地勾起唇角笑了下，那笑容跟平时一样轻浅熟稔，透着合作多月的默契，但似乎却带有一丝隐约受伤的意味，他好像知道自己对他态度变好的原因是江烨。
纪薇习惯于被异性追求，自然也对叶影帝此刻的心理了如指掌——虽然她待他更礼貌，但他大概宁愿她像之前一般恶劣，也好过她为了别人而对他客客气气。
纪薇并不是第一次为男友的要求而妥协，也早不是第一次看到其他追求者露出这样受伤落寞的神情。
尤其前世走马灯般不停换小鲜肉当男友的那段日子，他们对她身边任何较亲近的异性都有点疑神疑鬼，生怕明晚就会被另一个俊俏迷人的家伙顶替了自己的位置，久而久之，她在厌烦中养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求生欲——
如果不想因跟某人多说了两句暧昧的话，就被迫承担一个落在头上的罪名和无止境的吃醋争吵，就得尽量在正牌男友面前跟暧昧对象保持距离，越冷漠地划清界限越好。
毕竟现实可不是后宫文，脚踏两条船忒容易翻，修罗场面前她只能保一个，想要保大就得弃小。
昨晚在江烨面前，叶荇不看眼色地凑上来时，纪薇便被下意识地激活了这种‘求生欲’。
但她却忘了，江烨并不是她之前那些男友。
他并不介意她跟叶荇之间关系亲近，但他不想看到她待前辈没有礼貌，这种冷静镇定态度跟别人天差地别，叫纪薇几乎有点钦佩——他并不妒忌，他只考虑她未来会不会因此得罪人，他担任的永远是一个供应者和保护者的角色，从没把自己放进她身边这种雄性竞争中来。
不是纪薇给自己脸上贴金，但若真有什么后宫文的话，江烨从头到脚简直是金光闪闪的‘正宫范儿’，把别人全一口气衬成了庸脂俗粉。
可是，纪薇心里却又有点微妙的不是滋味——她习惯了男人被自己影响情绪，也习惯了男人的妒忌心，所以也顺带习惯了在追求者出现时，为安抚身边人情绪而跟追求者划清界限。
但跟江烨在一起，她似乎不必替他竖起那道挡开其他异性的屏障，因为他不介意，他对她没有那种占有欲。
原本纪薇对叶荇礼貌相待，只是单纯履行昨晚对江烨的承诺。
但现在她却莫名存了几分赌气，甚至想暗中升级一下这对叶前辈的‘礼貌’程度。
而这种‘升级’的机会来得很快。
在拍完一个近距离特写后，副导演看着监制屏幕，直夸纪薇在镜头里状态绝了，“……小薇这几天看样子休息得挺好，这容光焕发的，怼脸拍也这么能打，怪不得韩导拍《逐妖》老爱用大特写。”
纪薇却忽然谦虚，反常地恭维起刚跟自己同框的叶荇来，“导演太抬举我了，那还是叶老师更风华绝代一些。”
旁边正喝水的叶荇猛地呛了口气，喝进去的水全喷了出来，就算原本真有几分风华，现在也被他咳得绝迹了。
纪薇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避开叶影帝喷出的水，问助理要了张纸巾递过去，姿态不仅‘客气礼貌’，还十分优雅体贴，“叶老师，擦擦水。”
叶荇被这一声‘叶老师’弄得一愣，迟疑片刻才接过，谁知纪薇竟还一脸真诚地笑着恭维他，“之前是我不懂事，以后要多向叶老师学习。”说完还上前一步，一脸认真地帮他理了理刚刚弄乱的戏服宽袖，然后嘱咐叶荇的助理去拿个吹风机来，“刚刚可能溅到了，叶老师袖口有点湿。”
叶荇这部剧拍到中后期，几乎习惯了每天被纪薇调戏加欺负，此刻她突然摆出一个恭敬又体贴的后辈姿态，弄得他很招架不住，顿时连耳朵带脖颈都染了薄红，一边低声道她不必这样，一边又看了不远处的江烨一眼，似乎拿不准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纪薇的葫芦里确实藏了颗坏药。
之前她对江烨如何甜言蜜语+乖巧殷勤，刚刚便原番复制到了叶荇身上，尽管没怎么用心，纯属逢场作戏，但火候应该挺足的，即便再淡漠从容也该被引出点火气了。
她故意在江烨眼皮子底下做完这一切，才翩翩然回头看他，脸上一派厚颜无耻的坦然，用微笑向江烨无声地询问——‘我表现如何，还算礼貌吗，你满意吗？’
纪薇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异常表情，但江烨却仅仅只是跟她平静对视片刻，便往身后的椅背上靠去，一派冷静雍容地回她以淡淡一笑，根本令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纪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她脸上露出了失望神色，江烨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和地看她一眼，似乎在道‘何必如此’——他就像完全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但却只把这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纪薇有点泄气，却更加赌气地阴阳怪气起来。
到中午时，拍摄告一段落，几位主演都在避风处边休息边等大爷样地助理拿饭过来，纪薇的助理是最快去最快回的那个。
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纪薇之前把人使唤得团团转，此刻却毫不记得似得，还替小姑娘拨了拨额前刘海，一脸装模作样的心疼之色，“怎么跑得汗都出来了，不用这么急，累不累？”
说完比照着对叶荇的态度，一反常态地亲自从旁边纸巾盒里抽了两张递给她。
“……不、不累。”小助理答得结巴，毕竟顶头上司这反常举止却实在吓人，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反讽还是表示不满。
江烨冷眼看到现在，终于轻声制止道，“行了，别吓唬她了。”
纪薇看他一眼，到底收敛了些，回头见助理一脸大气不敢喘的模样站在面前，也难得有了点良心，恢复了平时模样道，“没事了，快去吃饭吧。”
话刚说完，她家可爱的小助理便头也不回地扭头跑了，仿佛在自己面前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吃完饭，副导演喊纪薇准备下一场戏，这时江烨正好来了个电话，他接起说了两句便皱起了眉。
纪薇就见江烨抬头对自己简单比了个手势，意思大概是‘有事处理下，等会回来’，然后他起身走开两步，颀长背影很快消失在拐弯的山道尽头。
接下来的拍摄期间，纪薇只觉索然无味，装样子也没什么意思，便将全部心思都专注在拍戏上。
每场戏结束空隙，她都会看似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那个空置的椅子。
江烨一直没有回来。
但中途她却收到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山海录》昨夜播出，今天收视大热。
纪薇在火橙娱乐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这位经纪人旗下最受关注的几个演员中从来没她，但前世自从她演江烨的剧开始，便一步步成了火橙的当家花旦，更成了这位经纪人手下最大的摇钱树和他最供着的姑奶奶。
纪薇一开始没科班经历，出道后受的演技培训也稀烂，不懂什么叫做技巧。
后来作为江烨带出来的演员，她除了创作不懂其他，只知道钻研角色，那时也没什么套路和经验，反而能靠天生本能去演戏。
纪薇一向不守规矩，藐视权威，沉溺于**，凡事只图一个自己乐意，但这些不能让她成为乖学生好孩子的特质，却反而让她能成为一个天生的创作型演员。
因为身上没那么多世俗束缚和来自演技教科书的条条例例，所以她每个台词每个表情都只能来自灵魂深处，于是每一部戏里，她就是那个剧中角色，哭也好笑也好，一颦一笑全出自心之所动。
那时导演评价她身上有一种原始野性，观众说她灵动得像是屏幕上的精灵。
但后来这位经纪人教会纪薇什么是小花之间的竞争，什么是演员的身价，什么是代言之间的高低鄙视链。
他把这个圈子里最世俗的一面一点点地展示给她——“你得学点接受采访的说话技巧”、“在综艺里要会玩梗，要有综艺感，要有话题度才行，你得让自己比别的明星更值那个出场酬劳”、“要学会经营你的粉丝，粉丝粘度高是广告商和投资商最喜欢的”、“喜欢归喜欢，但拍这样的剧和角色对你的个人品牌形象不好，会影响以后接代言”……
纪薇后来一步步从一个创作角色的演员走向那个追名逐利的结局，跟这位经纪人起到的狗头军师作用脱不开干系。
上辈子她自以为有想法，其实很天真，很容易便被挑起**和嫉妒，很容易便把精力从创作转到竞争上，经纪人一放饵料她便立刻扑进陷阱，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身陷淤泥，从一个享受演戏的年轻演员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件资本手中握着的天价商品。
如今再看到经纪人发来消息，纪薇不再觉得他精明老练，只觉得厌烦又恶心。
他对《山海录》的评估，他对她所饰演陆明月市场价值的预判，他罗列出她未来个人品牌和形象塑造的种种方案，都让她觉得喉间涌上一股黏稠的窒息感，仿佛前世那些昼夜不停地刷话题出通稿处心积虑提升曝光度，焦虑地比较自己和同期明星各种数据的日子又重新回到眼前一般。
跟火橙的合约还有半年到期，纪薇没回复经纪人半个字，她摁关了手机，眼不见为净。
然后纪薇闭了闭眼，整个人瞬间回到了她塑造了数月的角色里。
再度睁开眼时，她已经成了骄纵坚强、历经生死的辛珠，满心只想找一度爱过念过、此刻却恨极恶极的妖君谢殃复仇。
副导演的运气不错，纪薇和叶荇这天都意外得投入角色，正好在《逐妖》主线最**的部分贡献出了最高光的演技，两人互相成就，默契无间。
拍摄结束后，纪薇单手抹去自己唇角血痕，淡淡一笑后道了声，“抱歉，叶老师，刚刚得罪了。”
说完她把手中剑从叶荇腋侧借位的位置拔出，俯身扶起一身都是血浆的他。
叶荇道没事，他一边由助理擦拭身上的血，一边摇摇头苦笑，“之前甩我巴掌都没说过一次抱歉，还是江制作面子大。”顿了顿，他轻声道，“还有，别叫叶老师了。”
纪薇看了看他，也卸去了之前后辈对前辈的虚伪客套，“好。”
叶荇闻言勾起了唇角，他此刻墨发玉冠，雪袍染血，眉间一抹妖异红印，在凄冷山风中的抬眸一笑如妖如仙，确实配得上她之前恭维的那一句‘绝代风华’。
但纪薇却见惯了男色，她垂目敛眸，压低声音不让周围人听见，“叶荇，我拿你当朋友，也只想跟你当朋友。”
江烨自去接那个电话之后，再没有回来。
但就她所知，《山海录》播出效果很好，甚至是那种远远超出业界期待的好，能有什么棘手的事让他必须处理这么久？
纪薇没让助理陪着，自力更生地换下戏服，沿着山道独自走上回酒店的路，回去路上碰到了几个眼熟的工作人员。
她习惯性旁若无人地往前走，把眼前人都当成无关紧要的空气。
等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纪薇又想起自己那个‘改变态度’的承诺。
跟江烨赌气是之前的事，但他一去不回后，她隐约觉得似乎是出了点什么事，这种时候再赌意气显得很没意思。
既然承诺过了，还是说到做到吧。
于是她脚下一顿在他们身边突然站住，但这一眼望去却发现自己拍了几个月的戏，却完全不知这几个面熟的工作人员都姓甚名甚，只好张口道，“那个——”
“纪老师。”他们也停住，一脸莫名，“有什么事吗？”
纪薇干咳一声，“没事。”
“……”
半路把人叫停确实也没事可说，纪薇最后只好端起营业用微笑，凭空挤出了一句废话，“大家留下拍摄辛苦了，早点休息。”
几个工作人员已习惯了她平日里的目中无人，毕竟纪薇平时除了跟韩导和几个主演会偶尔交流外，基本不理其他人。
他们今天在拍摄现场看她居然改口叫叶荇‘叶老师’时，已经颇觉诡异了，更没想到半路会被她叫住莫名其妙地慰问，几人此刻面面相觑，一副山路走多了总会遇鬼的神情。
纪薇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觉得反正打过招呼了，便不算‘摆架子耍大牌’了，于是自觉圆满完成任务，扭头准备离开。
几个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回道，“纪老师也辛苦了，早点休息！”
纪薇内心深叹一口气，只好再次停住脚步，回头对这群根本连名字也不记得的家伙淡笑着点了下头。
这就是她不喜欢跟人寒暄的原因，你一句废话他一句废话的，大家明明根本不在乎彼此，却要假惺惺的客套来客套去，实在浪费时间精力。
谁知纪薇自认这一笑很敷衍，但看在几个工作人员眼中，她一脸精致妆容未卸，这在黄昏山间的回眸一笑虽然笑意淡薄，却像是在逆光与晚霞下镀了一层朦胧滤镜，简直像电影慢镜头一般无比惊艳。
也可能是因为纪薇除了在戏中并不常向人笑，才令这一笑显得格外令人目眩。
于是有一个声音没头没脑地响起，一听就是颜控病犯的花痴，“纪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
纪薇只好再度停下脚步，脸色很僵：“……是吗，谢谢。”
很好，一场寒暄升级成了颜粉告白。
对方见她竟然停下，便更来劲了，“叶老师昨天请客了，纪老师今天要不要也请呀？”
这话一出，顿时得到了许多拥护之声。
“对对对，择日不如撞日！”
剧组里调戏主演，一般都是‘X老师请客吗’的套路，没什么新意，只是纪薇没想到自己避开了这么久，居然到了最后还是逃不过。
她十分无奈，“改天，改天。”
“改天真的请吗？”
纪薇叹一口气，被缠的没办法，大实话脱口而出，“……嗯，反正也就这么点人，请不了多少钱。”
终于摆脱了一群莫名热情起来的工作人员，纪薇挑了一条平时没人走的林间小道往酒店去。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风凄厉，树影婆娑，纪薇重新开机，一边打开手电筒照亮，一边给江烨拨了个电话过去。
他一走就是整天没消息，不会已经直接走了吧？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纪薇吓了一跳。
江烨向来一副掌控全局的镇定模样，似乎没有任何事能搅乱他，这回到底出了什么事？
铃声在树林间寂寂空响，没人接听。
纪薇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就算突然出了急事，让他必须要离开去处理，也至少会跟她说一声再走。
如今这个情形，有点像之前她隐瞒他带伤拍摄，他千里迢迢赶过来那时明明见了面，却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
可让他不肯理自己的能有什么事，难道就因为她上午赌气刻意想让他吃醋，对叶荇玩的那一招？
纪薇一边觉得不至于，一边又觉得可能真是如此。
江烨确实不会吃醋，但他却的确不喜欢她阳奉阴违，嘴上对他承诺一套，背后却做另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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